北国一个斗拱垂檐、高墙重门的深院里,“锵啷”一声响起瓷器打碎的声音。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书房中传出:“四女,你又淘!”院里一个少女的声音分辩道:“不是我,是邻家的花狸猫!”“你也不小了,怎么越大越能闹腾!不在闺房里好好读些女四书女诫之类,天天在院子里胡耍!”“我就耍!我就耍!有本事你把我关起来!呸!”少女脆如银铃的声音颠荡着从前院转到后院,与此同时真的有阵阵如铃铛般“丁零零、丁零零”的声音传出。
屋里蓄着山羊胡子,服饰板正的中年男子“吁——”地扶上额头,靠在椅背上,似乎被少女气到了。“燕老爷,您也莫动气,四女的性子打小就是这样。”一个眼角布着纹路,身材丰腴,保养良好的美妇人从门后转了出来,手里托着一个墨盒。“哼!我看也给四女早早觅个人家,把她也打发出去了也好。”“这种事急甚么?四女还小哩。你当爹的就这么狠心?我可就剩了这么一个女儿了...”妇人说着眼圈渐渐晕上了些许红色。男人见状,声音温和了些,拿起妇人的手:“燕夫人,洵裳..我刚刚也只不过是气话。你知我也是舍不得四女的。只是四女没规没矩的太不像个大家闺秀样。”妇人闻言,也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四女...。”
这座深院,唤作「燕府」,是书香世家。老爷燕坞,夫人谢洵裳,育有四个女儿,个个生得如花似玉般标致。大女燕如柳,二女燕如莲,三女燕如月,四女燕如雪,都是按出生季候的良景取的名。大女,二女,三女年岁相差不多,四女是老夫妇四十岁上才得的。大女二女三女瓜熟待摘时,四女还在满地跑呢。
大女二女三女,一个赛一个的乖巧贤淑,只有四女打小就桀骜随性。大女的腰肢像柳条一样纤软,二女一步一莲花,步步娉娉;三女的脸盘像月儿一样皎洁温婉,只有四女既不清也不冷,不会易融易化,反而像小霰子一样刺人。
大女,二女,三女都相继被燕坞老爷许给了合宜的人家。大女燕如柳出嫁的那天,婢女小蘋在房里给她收拾衣服。燕如雪还不懂出嫁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姐姐穿上了红衣裳,像扮戏一样花花彩彩的真好看。她在里屋外屋兴奋地跑来跑去,趴在床边看姐姐梳头。燕如雪发带的末端结了两个银环,丁零当啷,脑后的银环碰在了一起,“姐姐,姐姐你打扮的这么好看,是要出门去见客吗?”燕如柳含羞,低头不语。小蘋在后面轻笑道:“大小姐出门去给人家做媳妇呀。”“做媳妇?那什么时候回家呀?”
吹吹打打的乐声响彻院庭,一顶红轿把燕如柳抬出了燕府的大门。燕如雪有些急了:“姐姐晚上不回家吃饭?今天做的有鲜虾水晶饼呀!”这时才有人告诉她,大小姐不会再回来了。燕如雪伤心地哇哇大哭起来,泪水模糊了双眼,将大门上两副对联洇得氤氲不清。那顶轿子在她迷蒙的泪光中渐行渐远,一点点看不见了。“姐姐!凭什么!我要姐姐!让姐姐回来啊,呜...”
二女燕如莲也要出嫁了。燕如莲浓妆艳抹,坐在那里令人摆弄,任凭人家给她戴上了一只耳环又一条银链,像一个没有意志的玩偶一般。燕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向她讲述着一些到别人家去做媳妇的规矩。咚咚锵锵,红轿子将燕如莲抬出了门,燕如雪这次能看懂门上的门联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旧时!她讨厌旧时。燕如雪愤恨地咬起了嘴唇。凭什么女子就非该出嫁不可?凭什么她们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自由主意?
三女燕如月又要嫁了。燕府隔两年办一次喜事,已经成了佳话,被街坊津津乐道。燕如雪此时已经十来岁了,母亲喊她去帮忙给姐姐收拾东西,她犟着脖子不去。等到他们给燕如月打扮停当了,她悄悄溜进姐姐的房间。姐姐正在膝上叠手帕子呢。一方小绢,叠了抖,抖了叠。“姐..!你见过对方没有?什么都不知道,连人家的相貌人品都不清楚,怎能就这样把自己嫁过去?!”燕如月抬头看她一眼,又垂下眸子,乖巧地,细声细气地道:“..爹安排的,总错不了。”
嘀嘀嘟嘟,鼓乐班进了燕府,宾客也纷纷前来道喜。燕坞一眼看见燕如雪还穿着平日的旧衣服,马上竖起眉训斥道:“不是叫你换好新衣服见客的吗?!”有客人来招呼燕坞,燕坞忙去应酬,小蘋从房里扯出一件衣服,站在门口招手叫她过来换。燕如雪只作不见,小蘋跑出来拉她。燕如雪劲儿大,小蘋拽她不动,于是把那件衣服硬往燕如雪身上套,燕如雪百般抗拒扎挣,咬她的手,在她怀里又踢又打。
小蘋委屈地叫道:“四小姐...!你也听点老爷太太的话!一天到晚尽耍大小姐脾气..”燕如雪恼怒地嚷:“什么大小姐脾气?像大姐二姐三姐那样听爹的话不声不响地就嫁了,才是十足的旧派大小姐!”她怒气冲冲的凤眼瞪着门上那两条纸联,爹的毛笔黑字在门楣挂的大红灯笼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秀逸。愤恨与酸楚一气逼上她的心头,可是这次她不再流泪。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定着主意:绝不乖乖地任人把自己送入‘百姓家’,过庸碌的生活,她不要‘飞入’,她要‘飞起’,飞得高高儿的!...
“四小姐你不要闹了,家里来了客人,快到闺房里去。”小蘋的影子出现在转角处,向她急急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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