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子哥扭过头,眼皮子往上翻:“过来。”
轩子走向前,发现哥哥在啃汉堡,而且还是麦当劳的。
那年,整个榕阳市也就市区有一间麦当劳餐厅。
从南朝村出发,得先骑自行车到镇中心,再折腾两趟公交车,兜兜转转将近三个钟头才能到达这家美国餐厅——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因为她去过,当然在里面转了一圈就走了。
印象特别深刻:麦当劳的东西贵得吓人!
“这个你吃吧。”丁子哥昂头看向她,笑着说。
起初,轩子不敢动。
这份大概是丁子哥留给自己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心里有数。
“可乐也喝了。”丁子哥说着,不动声色叹了口气。
其实,丁子哥也就比她大三四岁,但她时常有意识无意识地把这位邻家哥哥当成父辈那一代的人物。
丁子哥以前还是个学霸,跟轩子哥哥合称“南朝二霸”,两人曾在初三那年同时拿下全国数学竞赛一二等奖,创造了至今为止南朝学子仍无法超越的历史。
村里当官的野心越来越大,指望他们能考个清华北大,好好在祠堂祭祖时光宗耀祖一番,于是发动村民,加大投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甚至跑到深圳广州找乡贤募捐。
可惜好景不长,竹篮打水一场空。
丁子哥高二那年,他爸爸因为打架斗殴,失手弄死一个人,进去了,又没钱履行民事赔偿,判了个无期徒刑,他妈妈带着弟弟跑了——
好久以前,就听人说他弟弟是隔壁老王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家里还有一对老弱病残,大概让他挂念不忘,安不下心来学习,成绩自此一落千丈,彻底看不见回头路了。高二暑假没到,他便退学回家,起先跟镇里各式各样的人物混过,最近又跟着原来的村长大人搞养殖。
多亏他的养殖场,轩子第一次吃到了虾。
“慢点吃……”
丁子哥的话中多了一份真诚的笑声,这笑声和刚才挤出笑纹跟轩子说话是不同的,完全两码事。
瞅着丁子哥的背影,轩子啃着汉堡,掉了几滴眼泪。
她转过身,面对着祠堂大门,汉堡啃不动了。
她猜着,丁子哥也是百感交集,他让轩子哥哥慢点吃,是不是在求轩子哥哥不要走得太快,等一等他?
人生还很长很长,何必走那么快呢?
“你今年几岁了,雨轩?”
很久很久没有人喊她雨轩了,这大大的世界也许只有丁子哥和阿哲哥两个人还记得她叫“吴雨轩”——
对了,她已经好久没有跟阿哲碰过面了。
“我90的,刚好……”
轩子咽下去一口气,眼眶更红了。
“慢点吃,急什么。”丁子哥转回头,看着轩子哥哥,“你哥还是老样子,吃东西特别慢。你们简直就是两个极端。那你也有18岁了。18,明年是北京奥运会……”
轩子吃了一惊!
倒不是北京奥运会叫她激情澎湃,使她受惊的是明年夏季的高考。
她的好同桌郭天佳同学曾夸下海口,高考后要带她到BJ玩一圈,阿哲哥也一起去。
她只当顺风过耳,从来不敢抱有这样的希望,但每每想起还是很惊讶。
因为北京、奥运、高考联系在一起,说起BJ就会想到奥运,讲到八月八日开幕的奥运会,不管老师还是学生,最终又要扯到六月份的高考。
对于高考,她没底,甚至感到恐惧。
每次考试,总成绩都在全级前二十名,偶尔还能挤进前十,排名越靠前,她越怕得要命,因为她大概率要跟前排邻居的学霸女儿一样,家里为了供弟弟读书,只能牺牲女儿去打工了……
过了好一会,等轩子吃完汉堡,吸着可乐,丁子哥才从门槛上起身,来到天井边上,他准是回忆起孩童时的点点滴滴,小时候他们特别喜欢夏日的雨天,特别爱好游泳戏水。
夏天暴雨一来,天井就是天然的泳池。
他们好几个小孩泡在泳池里,游泳的游泳,戏水的戏水,总是欢声笑语——
“雨生总算会笑了。”他转身斜过头,盯着铁栏杆瞅了足足两秒,“你没事也该笑笑,别学你妈。”
“我也想笑,可得有什么东西让我笑出来。”轩子不假思索回答说,“都说我妈苦海仇恨,一张苦瓜脸,生意倒还不错,想不懂……”
“谁叫阿姨炒的米粉好吃。”丁子哥说,“都是辛苦活,我看阿姨两只手……”
“哥你放心,我才不学我妈。”轩子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注视着可乐杯,“我理解她整天叫个不停,她骨头痛,晚上还要炒粉,大白天——天没亮,就要去县里,当保姆。就是叫我出去打工——我懂,我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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