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期而至,灯光不约而同地亮起。

天黑了,大地依旧如白昼。

显然,很久以前,白天就已经不够人们用了。他们对光明还是那么地渴望,他们势必要将这一生投入无休无止的日月更替中。从前,他们对光明的渴望,是因为害怕黑暗;现在,是因为他们讨厌自己贫瘠的灵魂。灵魂无处安放,忙碌可以暂时填充空白。

他们的中间包括高中生林福生的父亲林德军,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一个憨厚严肃的父亲,一个不幸运的病人。

天微亮,林德军才眯了会儿眼。一个高个子的女医生像下判决书一样告诉他明天可以上手术台了,他得赶紧让亲属过来签字。林德军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女医生懂他的意思,又告诉他他的儿子没成年,签不得字。病人叹了口气,盯着窗外发呆。

女医生跟随他的叹气无奈地摇头,悄悄地示意他的儿子林福生出来一下病房。林福生才十七岁,还有三个月满十八。林德军想不通,儿子明明长大了,比他高,比他壮实,凭什么不能决定他的命。

他不用看周边也知道,旁边几个病床上的人都在用狐疑的眼神地看着发呆的他。以前的他会很在意,肯定会假装怒目以视。他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反而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弱小的人习惯伪装,以为伪装可以保护自己。现在的他虎落平阳,眼里没有装模作样的狠光,只有卑微乞求可怜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得了病后,任何一个比他健康的人都可以瞧不上他。

他也曾同情过病痛中的人,那同情转瞬间成了高高在上的样子。尽管他笨拙,不通人情,那压制不住的魔鬼忽然就在心里蹦了出来,赶也赶不走。所以,他太明白几个病情轻微的病友是怎么想的。在幸福的人面前,不幸福的人只有选择逃避。所以,他从不主动跟人说话。

沉默,沉默是病人惯用的伎俩;沉默,沉默可以躲避好多次的尴尬和羞耻。

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一个星期,耐心早就消耗殆尽。他每天输着各样的药水,一直没有食欲,在各种仪器的噪音下,睡眠也不好。他习惯性地看向窗外。窗外有一个小山丘,有点远,但是他的视力好,看得清楚,不像儿子有近视眼。小山丘上有高矮不一的树木,他只认得那棵高高的是樟树。他故乡的山上也曾有一棵樟树,一百年了。他们说它早就成了精怪。

一百年,他的故乡只有两位老人活过一百年。两位老人每年在他们生日和清明这两天去祭拜老樟树。两位老人说清明那天正是老樟树的生日。

后来,此事成了一股风,吹得每个祈求长生的人心里痒痒的。他们在老樟树上挂满了红色的丝带,丝带上写上些自私的话语。久而久之,一百年的樟树好似满头插着鲜花的老太太,让着瞧着无比的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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