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眼睛一亮,忙接了那银锭塞进怀里,对士人道:“你附耳过来。”

两人耳语一阵,忽听对面有妇女高声叫道:“者黑,你在和谁说话?”

少年慌忙回答:“阿娘,是个问路的人。”

妇女走了过来,见是个身材高大,穿靴戴帽的女人,下意识地将少年挡在自己身后,十分警惕:“小孩子指路不清,莫误了官人的事。”

士人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妇女却不肯多说,只随便指了个方向便走开了。

那士人并不着恼,而是笑眯眯地走回村口。等在那里的庶仆迎了上去:“监察,可问到什么了?”

“趁天色还早,你先与我往后面山上去。”

南狄人丧葬风俗与梁人不同。凡有枉死之人只得单人单穴葬在背阴的山坡上,无碑无桩,不起坟堆,只在近旁以桑记之。山坡上正如那少年所说,密密压压种了许多桑树,风一吹满山哗啦啦作响。

主仆二人费了半天的力气,方在靠近半山处找到两株新种的树苗。

曹识微用手摇了摇树苗,又拨开新土摸索一阵,扯出一根抬棺用的麻绳:“自英祖时南狄国降部被划在贱属,略好些的投了军户,或是入了奴籍。差些就如村上这些人,脚下无土,头上无瓦,只做些苦力活糊口。若还差些,便是俳优、娼妓、偷盗之流了。”

“这样的人死了,得一卷破草席裹身入土已是极好。可你看,这麻绳又粗又结实,明显是用来抬棺材的,而且棺材分量还不轻。”

庶仆点头道:“且不说一个贱户人家买不买得起,按律也用不得好木材做棺椁。这样堂而皇之抬上山落葬,乡里连屁都不放一个,里头必定有隐情。”

“就是这里了。”曹识微看向庶仆:“怕不怕鬼?”

“监察说笑了,小人三代在台中服侍,什么鬼没见过?”庶仆满不在乎地撸起袖子,从行囊里取出一把铲头开始掘土。

南狄人厚生薄死,所以这棺材埋得极浅,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露了出来。棺材极宽极厚,手扣上去铿然有声,只是漆上得不匀,应该是匆忙赶工出来的。庶仆往手心吐了口唾沫,一咬牙用铲头撬开一条缝。

曹识微从腰间皮囊中掏出火石点燃绒捻向里看去,里面分明躺着两个人,难怪这棺材这般宽大。她示意庶仆将缝开得更大些,伸手在棺边摸索一圈,终于摸到一块薄而光滑的石片。

等她把石片掏出来,庶仆好奇地凑过去看:“监察,这是什么?”

“南狄风俗,盖棺时将亡者生平和死因刻在金、玉、瓦、石等坚硬物上随棺下葬,名曰记生符。这二人既葬得这般隆重,棺内肯定会有这一件。归化这么多年,杀也杀了,贬也贬了,南狄人还是会记得祖宗。可见非我族属,其心难移,其志难夺也。”

曹识微仔细看那石片:“这记生符是到了阴曹地府呈给阎王观览的。那些含冤而死的人,在生时无处诉冤,死后自是要在阎王面前好好说道,故而对死因记得格外真切详细。你也看看。”

庶仆看完,不由气愤道:“这平南县居然这等胡作非为、草菅人命!”

曹识微冷笑道:“有趣得很。”

天色渐晚,不知从何方刮来一阵无头风,满山的桑树随风摇摆,簌簌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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