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有异议吗?”赫顿上校又问了一遍,“拒绝参加任务的人,下场都会和塔尔波特一样,违抗军令,等着在军事法庭见吧。”
那天晚上我就没见到塞西尔。翌日,我和队友驾驶战机,按照既定的计划埋伏在卡雷拉斯的飞船会经过的轨道附近。在整个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我都心神不宁。昨日塞西尔的话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为和平正义而战。各种思想扰乱了我的思绪,让我无法集中精力执行任务。
突然我的耳机里传来队友的声音:“雄鹰号注意,目标已进入射程范围。”
“收到。”我开始瞄准卡雷拉斯的飞船。
这时我又听见一个声音,很明显不是耳机里传来的,这个声音只说了四个字,却让我如坐针毡:“这是谋杀。”那一刻,我踌躇不前,我不能按下射击按钮,因为我内心深处似乎认同塞西尔的话,我也不能不按下按钮,因为尽管我不害怕鲜血,也不畏惧死亡,但是我仍然在恐惧一些东西:我害怕军事法庭,我害怕监禁,更害怕辜负父亲对我的期望。我没有能力做出选择,所以我屈服于后者,并且我很早以前就学会了如何消灭杀人时良心的谴责,于是我盯住远处的飞船,按下了按钮。
卡雷拉斯在瞬间化成了宇宙的尘埃。
第二天新闻却播报说:“著名演说家卡雷拉斯因太空垃圾碎片撞击飞船而不幸遇难。”
刺杀卡雷拉斯的行动结束后,多年没有搅扰过我的良心又回来了,我感觉自己是个杀人犯、失败者和废物。我精神恍惚了好几天,赫顿上校命令我去看心理医生,医生给我开了药,吩咐我好好休息。我拿着药坐在床上,脑子里全部是塞西尔一人与WUSF对峙的场景。我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塞西尔的立场,因为这样代价太大了。于是我吞下了一粒安眠药,在昏睡中逼着自己忘记这些烦人的事情。
出人意料的是,一周后,塞西尔回来了。
“我以为你被送进监狱了。”我对他说。
“差点,”他回答,“但是他们后来因为我信仰的缘故把我放了。我的信仰不允许我杀害别人,所以军事法庭特别批准我只携带麻醉枪。”
“你倒好,逃掉了这次任务。”我没精打采地说。
“星义,我原本可以直接退役,但是我不想留下你们在这里挣扎。”
我惊奇地看着他,难道他能看到我里面的痛苦和折磨吗?
“能不能为我祷告?”我问,“我想你能理解,因为我……太痛苦了。”
“我会的,祂听见一切。”
我叫他帮我祷告并不是因为我想接受他的信仰,而是因为我希望也许会有什么超自然的能力降临在我身上,帮助我一劳永逸脱离良心的控告。那时我觉得或许那个“最高意志”真的存在,但是祂怎么会在乎我?谋杀、死亡、痛苦日复一日地在地球上演,祂大概早就不想管了。也许祂会看着地球叹口气,然后转身离开,说:“让地球自生自灭吧,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我从小以来接受的教育让我根深蒂固地相信,WUSF永远是和平正义的化身,而太空海盗一定是邪恶的,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塞西尔一样告诉我权威也是可以质疑的,有一种更高的标准可以支配人的思想。我为和平大发热心,我为正义大打出手,但后来我听到史蒂芬对WUSF阴谋的控告,在石廊看到了魔头操控全盘的真相:为了实现征服宇宙的计划,WUSF雇佣我们披上和平的外衣,去消灭凡是反对它的真正正义之士。
最后事实告诉我,我最害怕的成为了现实,我最想逃避的却临到了我:我此刻就被天上的使者软禁在马赫拉上的一间房间里,并且即将被送上宇宙军事法庭,接受宇宙之君的审判;我也确实辜负了父亲的希望,没有成为那个在星辰间彰显正义的人。我打着和平正义的旗号,却成为了为了少数人的利益而铲除异己的杀手。支撑我走下去的信念和动力全然崩塌了,史蒂芬说得对,我自以为正直,却一直在为错误的一方服务,我认识到我的真实身份是魔头的手下,宇宙的战犯。
“赦免我……宇宙之君啊,赦免我。”我趴在地上,过去的每一幕都如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闪现,我曾经消灭过的良心以更重的分量重新压在我的身上,让我无法动弹。
“从我记事起,违背父亲的命令到谋杀卡雷拉斯,这所有的罪过,求您赦免我,”我嗫嚅着说,“无论是我已知的还是未知的罪,都求您的恩典涂抹。我是个罪人、杀人犯、宇宙之君的敌人,多次让您为我忧伤,我着实无颜见君,理当罪该万死……”
我说着便泪如雨下,突然间我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白色的大厅内,那些我曾经杀过的人纷纷从地面以下钻出来,他们眼睛上翻,口鼻歪斜,满身血污。他们呻吟着,吼叫着,控告着向我走来。
“不要!”我喊着想逃跑,双腿却不听使唤。
这时卡雷拉斯在地上向我爬过来,然后用他瘦骨嶙峋的双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更多的死尸抓住了我的腰,我的手腕,掐住了我的咽喉,我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衣服此刻却沾上了斑斑血迹,无论如何也擦不掉。
“救命!”我被死尸们拖倒在地,我知道报应的时刻到了。
我在惊恐和绝望中哭喊着,这时我看到我的前方站着一位身穿白袍的人,祂赤裸双脚,脚上似乎有两块明显的疤痕;祂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手上也有受伤的痕迹。祂不是谢玛勒,虽然我没有见过祂,但是我知道祂是谁,我也知道是我的罪恶让祂身上留下了伤痕。那些死尸拽着我,我仍然疯狂地向祂爬过去。
“宇宙之君啊,救我!赦免我!您若不救我,我就要灭亡了!”我大喊着,然而祂竟转身要走,这让我心急如焚。
“您说过‘我的罪虽像朱红,必变为雪白;虽红如丹颜,必白如羊毛。’您也说过‘我若认自己的罪,您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的罪,洗净我一切的不义。’”我喊着,直到声音嘶哑,祂也没有回头看我。我知道在祂以外我毫无希望,除祂以外别无拯救,终于我爬到祂的脚边,我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了祂的脚踝。
“求求您……”我感到那些死人撕扯我的疼痛,我孤注一掷地紧紧抱住祂的双脚。
祂开口了:“让我走吧。”
我想起祂曾经所爱的那人在雅博渡口和祂摔跤的那个夜晚,我也意识到祂的死与复活是我永远得救的保障,于是我说:“你不给我祝福,我就不让你走。”
我没有想到自己竟可以如此大胆地说这样的话。我刚说完,祂便缓缓转过身,弯下腰,把祂那双温暖却沧桑的手按在我的肩膀上。突然那些抓着我的死尸不见了,一股暖流从祂的掌心流出,我被血迹污染了的衣服重新绽放出洁白的光彩。
我抽噎着,早已筋疲力尽。我感到浑身瘫软,便控制不住地向前倒下去。祂接住了我,把我抱在怀里。
宇宙之君将我的头贴在祂的胸膛上,我可以听见祂的心跳,感受到祂的呼吸。祂的身体比我更温暖,祂的力量比我更强劲,祂就像慈父抱着回家的浪子,用宇宙间最温柔的声音对我说:“程星义,你的罪赦了,从此以后,你的名不再是‘在星辰间彰显正义的人’,而是‘披戴星辰之主义袍的人’。平平安安地去吧,不要再犯罪了。”
爱的洪流漫过我的全身,我在祂永恒的爱里得到了释放与自由。此刻祂对我多么亲切,多么温存,我现在才明白祂和我的距离如此之近,与我的关系又是如此密切。祂是宇宙的最高意志,众星的主宰,是我的避难所,是保护我的墙垣,也是永远释放我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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