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尊贵的贵妃皇子摆驾回銮,其他宾客也在道贺过后,陆续离开荣国公府。既为簪缨世家,往来亦无白丁,宾客的奴仆仪仗将门前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晏昭不愿赶这个热闹,便干脆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再带着温五娘和常乐山回府。

在衔接内外院的月亮门那里,一道蓝色身影一闪而过。那男子脚步匆忙,虽不能窥见其颜,但行止之间宛若修竹,坦荡且倨傲。

晏昭不由得朝那边多看了几眼,依稀觉得那身影有几分面善,却又不知在何时何地曾见过。旁边的引路小厮还在候着,便不再多想,跟着出了荣国公府。

而那道蓝色身影一路畅通无阻,在靠近内院书房的时候,才逐渐慢下脚步。

雅致的房间内,赫然坐着一个人,桌案上有泡好的清茶,茶香和着沸水升腾起的青烟袅袅娜娜的直直扑向人的鼻尖。

来人闻到这股清香,轻叹一声,“好茶。”

“难为你回京述职后还要赶过来。”柳千鹤左手揽住衣袖,右手摊开的指尖直指对面的茶盏。

对方也不多作客气,大步在柳千鹤对面落座。

单看两人熟稔的姿态,就知二人交情匪浅,言语之间也无太多拘谨。

“孤城大婚,若是我不在燕都便也罢了,如今恰好赶上了,怎能不来拜贺?”

他拿起茶盏,就着杯口轻轻抿了一下,接着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掏出一个方形的盒子,随意的放到了桌上。

“我本意派人去青州给你寻一方好砚台,但上头突然有公务外派,底下人办事不利,拖延了两日。好在我翻遍家中,留下了物件里头还有块红丝石台砚,也算拿的出手了。”

柳千鹤爽朗一笑,接着他的话头说道,“我知隋珠你素来大方,这砚台我便笑纳了。”

被唤隋珠的蓝衣青年,姓崔名时玉。年龄比柳千鹤还要小上几岁,但如今的官职却不低。

说来也实在称得上是个传奇人物,他本是清河崔氏的嫡子长孙,三岁能吟诗诵词,七岁便能出口成赋,神童之名远播。是以自小被送进宫中作为前朝元德太子的伴读,二人情分笃深。

元德太子因巫蛊之案而殁,崔氏一族被牵连灭族,幸得崔时玉在外游学,方才逃过一劫。之后便投奔至今上麾下,为其献上不少良策。他本就有前朝科考的功名在身,又助新朝建立,如今不过二十七,便被提了做大理寺少卿。

且他生得潘安之貌,又有玲珑心思,在朝堂上下风评极好。

其人倒真应了他的名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能得孤城看中,那我这礼也算得上是送到你心坎上了。”崔时玉见他笑得肆意,便知他是真的喜欢这物件。

“贺礼既已送到,那我便不留在这里打搅你的新婚之夜了。”

柳千鹤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起身从架子上取下棋盘,对他说道,“无碍。你又不是不知这门婚事是如何得来的,这位郡主娘娘身边有得是人伺候。我已让下人去知会那边,今日我饮酒过甚,力有不逮,就在书房歇下了。

见他还坐在原地,不由得催促起来,“你赶紧陪我手谈几局。”

崔时玉闻言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富家公子,眼里闪过片刻的艳羡。柳千鹤此人生性豁达,不在乎名利。被兄姊千娇万宠的养大,却未曾沾染上跋扈的习性,他酷爱诗书,在画之一道上颇有造诣。是燕都里有名的纨绔子弟,风流却不浪荡,洒脱却不乖张。

两人偶然相识,后互引为知己。只是都处于权力漩涡的中心,未免不必要的麻烦,来往得十分隐蔽。

观棋风,知其人。崔时玉擅长谋定而后动,喜好把控全局再徐徐图之。反观柳千鹤,一饮一啄都裹挟着万钧雷霆,欲要衔山吞海。

这棋下得有滋有味。

“如你所说,胡相那老东西确实来找过我兄长。想要拿我做筏子,许我个锦绣前程来换荣国公府的支持。”柳千鹤捻起棋子,空着的那只手撑在桌上托着脑袋,微声道。

“本公子游戏人间难道不好吗?又没挡着他路,咸吃萝卜淡操心,还美其名曰为本公子的前程着想。本公子的前途还由得他掌控不成?”

听着他的抱怨,崔时玉顿时失笑。这位公子爷生来富贵,幸而养得性格豁达,才能如此轻易的拒绝唾手可得的权势。

“在乱世之时,胡相此人也是个有怜悯之心的仁人。只是沾染权力的时间太长,也就舍不得放下了。旁观者清,在局者迷。你能看到他在悬崖边上,而他还指望着能跑得更远。”

柳千鹤不置可否。

沉默了片刻,突然想起来什么趣事,便笑嘻嘻说道,“对了。你今日来的晚没看见,明月山庄的晏庄主我今日可算见到了。”

“哦?如何?”崔时玉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棋步,一边问道。

看上去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品行如何我尚未可知,但就她那张脸便可艳冠燕都。你这个世无其二的无双公子,恐怕要地位不保了。”

崔时玉眉毛轻挑,将手里的棋子落下,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的名号地位如何不重要,这盘棋你可要保不住了。”

“等等…!”柳千鹤连忙低头去看棋局,无知无觉间,他方已被团团围住,再无转圜余地。

“你赢了。”

他的语气有几分颓丧,但不消片刻便再次活跃起来了,“…可惜她并非女子,我也并无断袖之癖。若是你见到她,必然也会为之失神。”

“也许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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