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哥的生命为代价,他们只能去南岭苟且偷生。
那一路上,一旦知道他们的来历,总会遭受无缘无故的谩骂,一些人还会向他们扔石头和烂菜叶。
可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们有罪。
二哥不能忍受这种侮辱,他一遍遍的解释郗昼的阴谋,可是人们把它当疯子,他的声音太大了,最终被郗昼的亲信抓住,狠狠地收拾了一番,拍打在二哥身上的板子,抽在他身上的鞭子,让肉体疼痛,让二哥的尊严被蹂躏。自那以后,二哥话少了很多,可能是为了保护那个已为数不多的东西。
有一年,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姨母八岁的儿子郗晟星。他要去东郡,路经这里,也许是姨母偷偷地交代,他和侍卫就住进来了。那是个孤独的小孩,郗昼有很多子女,他绝对不是最出众的那一个,也许是怕树大招风,那时的皇后赵婉昭至少在表面上也不愿他成为最出众的,于是她主动请求把儿子送到比南岭还荒凉的东郡,在哪里,她能保证儿子的安全和教育,郗昼很爽快就答应了。可是从小到大都没人呢真正关心过郗晟星的感受,或许东郡安全,可那里贫瘠,有海河滩涂,但物资匮乏,很多土地因为海水无法耕种。
生活对郗晟星来说就是从一个孤独到另一个孤独。可是郗鉴明给他的黑白世界涂抹了色彩。
二哥郗鉴明喜好诗书,画工也很不错,所有风雅之事,都有所了解。郗临曜那时一心想着给大哥报仇,没日没夜,跟着母亲练武,所以郗鉴明的书画常是一个人创作,一个人欣赏。
那日,郗晟星不小心进入了郗鉴明的书房,看见了挂着的一副新画。这时郗鉴明看见了他,刚想让他离开,可是看这小孩脚下像生了根一样,一直看着那幅《春》。
郗晟星没见过这样美丽的画,笔触看似潇洒,但却细腻,温柔又凛冽。是春又寒意料峭。
他转头对郗鉴明说“名字错了,应该叫《宴春》宴的暖,厌的寒,都是自己求的。
那时,两个孤独的灵魂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或者说他们互为对方。
自那以后,郗鉴明常和郗晟星一起习字,论书画,谈天说地。
某天郗临曜问她二哥,“你不记得他是谁了吗,阿兄。”郗鉴明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他说“可是阿曜,他是无罪的。”
在漫长生命之河的四天,十八岁的郗鉴明和八岁的郗晟星在彼此生命中是如此重要。
可是自那之后双方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郗鉴明不是个淡泊宁静的人,他准备去徽京,去找他以前的德高望重老师们,因为他听说,只要有他们推荐,无论什么身份都可参加文官考试,这样他就不用委身于蛮荒之地,能去追去自己心中所爱了。他动身去徽京时,母亲想劝他,但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守不住了,一夜之间,白发如霜。
在徽京,平日里那些无不感慨郗鉴明才华的大师们这时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一个个都紧闭大门。郗鉴明就那么站在门前,像以前一样,泰然自若的一直安静等待,可是回馈给他的,只有鄙夷的目光,“在下郗鉴明,求见。”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淹没在嘲弄的笑声里。
他知道自己太过天真了,可他真的不想打道回府。
在路过长乐湖时,他遇见了蒋敏。那是个富商的孩子,整日穿金戴银。
人们最怕什么,就最想掩饰什么。
他的父亲本来只是屠户,意外发了横财,成了富商,不光彩的出身让他耿耿于怀。他努力的希望与家世好的交往,以减少自己对出身的羞耻。可是当他满面笑容和郗鉴明说话时,郗鉴明只瞥了他一眼,“太俗气了”他甩下一句话就走了,蒋敏看着那个离去的瘦高背影,像是一只高傲的白鹤。
或许从那时起他就恨他了。
风水轮流转,蒋敏看见郗鉴明如今一身素衣,背个旧行囊的样子,他心里一阵快意。
“这不是我们那个高傲的公子吗,如今怎么在捡破烂啊?”他和一众人挡住了郗鉴明的去路。无情的嘲弄着他。
“让开”郗鉴明说。他的姿态让蒋敏更愤怒了,这更衬得他粗蛮了。积压已久的怒气瞬间喷涌。他让身边的人架住郗鉴明,他要让郗鉴明知道,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他举起胖手,握成拳头,重重的打在郗鉴明的肚子上。
“就这点本事?你粗鄙的本性体现的淋漓尽致啊”郗鉴明冷笑,在他眼里这人永远都只是一块粘腻的猪油。
蒋明那一刻又想到了曾经遭受无数世家公子轻蔑一笑的可怜的自己。
“你们高洁,你们风雅,你们都该去死。”他愤怒的拳头密密麻麻的打在郗鉴明俊秀的脸上啊,那张他羡慕,害怕的脸上。
这时他突然看见郗鉴明的行囊,一把夺了过来,将里面的书画,文论全部都拿了出了。
“你现在就像狗一样去追你的风雅吧。”蒋明恶狠狠地笑着,这才是他内心,他的追逐注定失败。
他将郗鉴明日夜努力的心血,也是他的希望洒进了长乐湖,那纷飞的纸片给夏日带来纷纷白雪。
郗鉴明最后的尊严也分崩离析了。
郗鉴明不顾一切的扑向他的书画,坠入了水草众多,深不可测的长乐湖,他不愿停,找到了这副,又去追那副,像疯了一样。
最后他实在是太累了,他抱着自己所有的一切,那些日夜雕琢的作品,沉溺在了碧波荡漾的长乐湖,他已经没有尊严了,他的眼泪滴入了吞噬他的湖水。
郗鉴明在湖里结束了自己十九岁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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