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霜淀持续几天的风雨,消停了。

烈日下,浅水洼里蹦跶着数条鱼苗,它们本属于隔壁静淌的暮阗江。水坑愈来愈浅、愈来愈干之际,它们自知时日无多,却仍奋力挣扎跃动,向粗浅想象的壮阔大江奋力试探。

水洼于江堤间,足足隔了数十丈,这点距离活活成了鱼苗的天堑。此间还有一条土路,与大堤并行蜿蜒至天边。

鱼苗魂魄离散之际,只听土路一头沙沙的一通脚步声近了、清楚了,随即是一道女声:

“李时盈,你看这鱼。”

“啊……”名唤李时盈的姑娘道,“它们都干了,好可怜。真的没‘办法’救了么?”

“姐姐不是孙大圣,没法把人从地府捞回来……”起初发现鱼干的张晓白道。

时盈家搬来飞霜淀不久。入户十数日,隔壁住的晓白便哐啷啷收整行囊,要往外地去了,两人按理不应有交集的。

只缘两人乍到时互通过姓名,那时晓白自道是云游女道,居无定所,且会点术法儿,几句话勾得时盈心痒痒。那会时盈自料跟人家不熟,忙掩了口,不敢再探问下去,可直至目睹晓白收拾行李,待日启程,她方觉得机不可失,忙急火火敲开了隔壁房门,双手合十央求晓白姐姐“表演”一下。

晓白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待时盈抚着胸膛又组织了一遍言辞,才晓得她是要看自己作法。她略一沉思,便答应了:“你来的巧啊,我明早就不在这了;正好,此生有幸做半个月邻居,将来再见竟不知何时了,算是给彼此留个念想吧。”说罢便带时盈出了门,说这个须要露天做才带劲儿。

时盈未曾料想对面会如此郑重,不觉询问对面要做什么术法儿。

“恐高嘛?”晓白忽然问。

“不。”

“那就好。”

两人沿江畔土路西行少许,路旁不时便能碰上晒干的水坑,嵌着脏兮兮的鱼干。晓白想选块静谧无人的地儿,免得让人看见。此言正中时盈下怀:她只怕撞上做工的叔伯、兄弟,闹得尴尬,因而一再祈求走远些再“表演”。

少顷,身后的屋顶瓦片渐缩成天际线下数个散点,夹在缀着细云的天幕与大地之间,再加上江堤和土路南侧种了接天的春小麦田,视野里便错落着靛、白、灰、绿。

晓白甩开步子西行,时盈颠颠地跟在后头,痴痴凝望她的背影。晓白一头及腰的黑直发曳在风下,脑后扎着一支白簪,上身着一席白长衫,下身掖着一圈未及膝的墨色短裙,露着一双直长腿。时盈一直没弄清这一身是为何事量身定做的,作法?打架?亦或是东洋来的装扮?都似不妥。

“就,就这儿了吧,”晓白止步,拭汗道。

“嗯。”

“那开始咯?”

“好哇。”

“此番之所以走这么远,主要是想认真圆了你这个心事,”晓白笑道,“你看,我不比那些变戏法的手艺人,能做出这般那般的漂亮花活,做这种也并非敝人所长;我倒想动动真格儿。到那时,切莫笑话。”

时盈道:“我是来求姐姐的,怎会笑话。”

晓白征求了时盈的同意,便轻轻环了她的腰,奋力一提,又命时盈把双足绾在自己腰后。

“抓稳了么?别掉喽。”晓白道。

“嗯……”时盈应答之际,只觉一道寒气自左手指尖入体,贯遍全身,又从右手指尖脱出,自己顿时失了重感。

她只缥缥缈缈,直听风响灌耳。一定神,方才发觉两人早已离了地,脚下的小道和江堤愈来愈快地窄下去,暮阗江如一面靛色绸缎弯弯绕绕扭在大地上,也一丝一丝窄下去;两岸的麦苗凝成绿乎乎的色块儿,向八方铺开去了。

“飞了?!”

“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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