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世家确实难以拥兵自重以至于威胁皇权,然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大晋朝如今文强武弱的局面。

能领兵打仗之人,除了顾家,又或者再添一个萧家,大晋朝竟再无可以领兵打仗之人。

然北羌西戎等外族却屡次侵扰边境,青黄不接之时更是连番南下东进劫掠,大小摩擦从未间断,边境百姓不堪其扰,苦不堪言。

大晋朝却一退再退,无力征战,只得由其信口开河奉上布帛玉石以示安抚,换得朝夕安寝。

如今这小皇帝却似不打算任其猖狂,欲要革新政治,以求新变。

果然,宴璟昀听到小皇帝开口。

“朕欲重开武举。”

一言毕,众臣惊。

廖廖数言,宛如投在平静湖中的一颗小石子,泛起圈圈涟漪。

武举若是往前数上几朝,确实也算是有据可考。

但武举却从未有如文举一般绵延不断,总是中断或者取缔。

究其原因,不过是武举并不如文举一般,可以切实地选拔出有用人才。其中往往有诸多漏洞,而总被有心之人横加利用。

往前历数诸朝,凡开武举者,皆尚武之风虽兴,然名将却未有。经武举选拔出的所谓人才,皆为一身蛮力勇有余而谋不足之人。

耍弄刀枪尚可一观,至多成为一名小兵,却难以成为智勇双全的将帅。

再者,武举不及文举兴盛,民间百姓亦愿子侄读书进举,而非以命相搏。是故武举并不为人看重,在许多人眼中不过是白费力气空耗国力。

宴璟昀低眸暗自思索,小皇帝此举虽有些少年意气,却也是如今大晋朝亟待改变之事,理固宜然,但想必不会顺利。

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小皇帝未曾在今日早朝之上直接言明此事,而是在下朝后单独召见了几位文武重臣,欲先探明态度。

果不其然,小皇帝话音刚落,便有人出声反对。

“陛下,微臣以为不妥。武举一开,劳民伤财不说,只恐费心竭力,只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亦有人出声附和。

“微臣以为王大人所言极是。纵观历朝历代,武举从未中兴,其选拔标准与选拔程序比之文举皆太过稚嫩,有诸多错漏缺陷。而选拔出的也不过只是有勇无谋的莽夫。恰如鸡之肋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陛下若求将才,与其重开武举,倒不如从世家子弟中选拔。他们自幼便纵览兵书,亦有不少跟随夫子学习武义之人。臣以为如此妥当便宜许多。”

小皇帝李瑾珩安静听着各位大臣的讨论。

将母后与先生同他讲过的话一一思索。

他此刻方有些明悟缘何母后总在殚精竭虑如今世家权势过盛,而皇权式微。

世家大族本就因其世代积累的底蕴与资源在文举中以极大的优势胜过寒门许多。

寒门有一人读书进举便几乎要举一族之力培养,便是如此,科举及第金榜题名也大多是世家子弟。

而武举相较于文举,于寒门而言,无异于新增了一条通天之路。可便是这么一条新路,世家仍要千方百计将其堵住,而全部收拢于自身。

琼音在屏风后也将一切听了个清清楚楚。世家反对,在她意料之中。武举的确不够成熟完善,可大晋朝不只需要建言献策的文人,亦需要领兵作战的将士。

于世家中选拔确实是一条路,但所谓制衡,便不能有一方势力太过。皇权可以倚仗世家,却不能依附世家。否则等待皇权的,唯有被蚕食殆尽一条末路可走。

这武举,要开,而且不得不开。

她的目光透过屏风望向那两道从始至终都一言未发的身影。

隔着一道屏风,她看得并不真切。却仍旧能察觉到那偶尔看过来的视线。

“众爱卿皆以为武举重开一事不可行?”

待众人的热议沉寂下来,小皇帝才又开口。

顾莫曦用余光扫了一眼仍垂手肃立的宴璟昀,勾唇一笑。

朗声开口。

“微臣以为武举亦同文举,乃国之大计,应开当开。”

“顾小侯爷年少,有些少年意气也是应当。”

明亲王亦在一旁旁观了整个过程,待到顾莫曦开口才慢悠悠出声反驳道。

他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长者模样,话语间意有所指。

“只是顾小侯爷却有所不知,这重开武举岂非一日之功。”

“若开武举,那么武举何时考,考什么,如何考,由谁监考,更有因突开武举如何宣之百姓让其接纳,皆是要从长计议之事。”

明亲王笑了一声,似是欲要缓和沉寂的气氛。

“尤岂能如个三岁小儿一般只要眼前痛快。”

他似在对着顾莫曦教导,可从始至终都直面着小皇帝。

在座的皆是算计人心的高手,如何看不分明。这已然已是皇帝与明亲王之间的争斗。于是诸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默契地敛眉垂首,不再作声。

琼音望向明亲王,正看到明亲王亦望向她的方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猖狂。

明亲王李弘濯很快低下头,只是眼中仍残留着厌恶讥讽。

不过一个黄口小儿,一个深宫妇人,便妄想把持朝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李家无人。

宴璟昀将诸人之间的唇枪舌剑尽收眼底。

明亲王正洋洋得意,却忽听从始至终未曾作声的宴首辅突然开口了。

“微臣以为,既是需要从长计议,便更是要及早准备方不会误了大事。”

李弘濯偏头看去,只见宴璟昀拱手同小皇帝行礼,从容不迫道。

他眼中闪过疑惑阴鸷。

宴璟昀这是作何。

宴璟昀一派的清流虽从未表明立场,宴璟昀也对他的招揽含糊其辞,似是只求独善其身。

但若依之前的他的表现,他亦不满太后掌权久矣。如宴璟昀这样遍阅圣人之言的君子如何能接受牝鸡司晨黑白颠倒。

如此倒行逆施,他一直以为宴璟昀早晚该是他一派的人。

只是这今日,却为何要同他敌对。

宴璟昀对那道阴沉沉的视线视而不见,有条不紊地反驳。

“武举若开,必然不是一蹴而就之事。”

“然想必诸位大臣亦不是尸位素餐之辈。”

宴璟昀却是先给了所有人一顶高帽,让欲出口反驳他之人亦无话可说。

“标准不明,便制定标准。程序不清,便划定程序。人选未定,便挑选人选。既有前车之鉴,理当借鉴之,弥补之,完善之,而非避而不谈,如临大敌。”

琼音看向那道侃侃而谈长身玉立的身影,心下略松了一口气。

于此同时,却有一股愉悦满足之感涌上心头。

此前她亦知道他如清风朗月,郎艳独绝,可从未有此刻这般感受深刻。

最最紧要的是,她知道,他会始终站在她的身后。

让她明了她不是在单枪匹马单打独斗。

有人给她一往无前的勇气,这同她一个人的孤注一掷全然不同。

“啪——啪——啪——”

桌案后的小皇帝拊掌而叹。

“朕以为宴首辅所言极是,诸爱卿以为如何?”

如此这般,早已时机尽失。

明亲王只好僵硬地附和道。

“陛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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