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锦缓过神来,眉头轻皱,她本意是想孟东长把这作诗的基调,定在景或物上,甚至说些无伤大雅的牢骚话也是无妨,但一定要避开政治这一敏感话题,眼下这舒州刺史来意不明,加上一个不知底细的公子清,她自然要小心二人以这作诗的借口暗生事端。

但这句“多少楼台烟雨中”倒是给她整了个不上不下,这句诗你说他是写景吧,眼下春光灿烂,说不过去,但你说他是讽刺南相朝廷吧,又没有任何证据,魏文锦一时间眉头紧锁,不知如何应对。

公子清没有理会沉浸在诗情中的几人,递了一个眼神给尚处于感慨之中的徐祺,此二人明显默契更足,徐祺当即会意,开口道:“好一句‘多少楼台烟雨中’,敢问孟少侠此句何解?”

“孟兄与我自元州乘船而来,途中多遇梅雨时节,且沿岸寺庙林立,想来此句只是写这沿途所见罢了。孟兄是吗?”魏文锦接过话头答道,说完还还略带深意得问向孟东长,一双妙目暗含警告。

孟东长这次倒是看懂了魏文锦眼中意思,只得悻悻道:“正是如此。”

舒州刺史看了一番二人神色,继续说道:“孟少侠何必自谦,此诗分明在暗指我南相朝廷风雨飘摇,孟少侠既然敢作此诗,为何不敢认下。”

“刺史大人言重了,孟某一介草民,怎敢妄议朝廷。”孟东长此时心中直呼倒霉,他本是随口吟诵,能记得这诗都极为不错了,哪里还记得此诗还有这些门道,但眼下魏文锦和这刺史两人这般较劲,他自然也是反应了过来。

徐祺沉吟片刻,偏头瞧见公子清再度递来眼神,当即明白这是要他加大火力,于是调转枪头,对魏文锦道:“徐某有一事相问,敢问郡主来我舒州所为何事?”说罢语气一转,一字一句道:“或者说,郡主来我南相所为何事?”

魏文锦闻言瞳孔骤缩,如她所料,这徐祺绕来绕去果然是有所图,她向来观察敏锐,方才谈话之中公子清与这徐祺眉来眼去自然难逃她的法眼,只是疑惑这两人身份地位明显不对等,却不知为何能勾搭在一起。

魏文锦知道此时不能露出端倪,她来南相的目的在面见南相国师之前不能暴露,云淡风轻道:“来南相自然是为金台会武而来,至于舒州则是顺路访贤,我早已对汪公子言明,莫非汪公子未曾告知大人?”

“瞧我这脑袋,忘了和徐大人相告了,郡主勿怪,勿怪!”公子清左右瞥了一眼,当即一拍额头,装作一副懊恼模样,随后拿起酒杯就要自罚一杯。

徐祺却将其手腕摁住,摇了摇头,再度语出惊雷:“郡主可知云川处境已然危若累卵?”

魏文锦心中一声冷笑,倒想看看这徐祺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淡然道:“噢?此话何解?”

“云川如今王不能政,世子无道,让郡主一女子当家数年,郡主聪慧无比,想必清楚自身处境,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徐祺言辞直接了当,颇有几分图穷匕见之感。

“那又如何?我魏家满门忠烈,纵然处境艰难,但只要尹廷相助必然可以化险为夷,宵小辟易。”魏文锦一声冷哼,只要徐祺不道明来意,她是不可能轻易坦诚的。

“郡主不必自欺欺人,徐某所言,字字肺腑,郡主若还不相信徐某诚意,徐某这里有一条消息,想必郡主会有兴趣。”徐祺摆了摆手,继续抛出诱饵。

“愿闻其详。”魏文锦端起酒杯一番打量,含笑说道。

“前番听闻郡主亲赴皖公山,想必郡主对这行龙先生张厘颇感兴趣,某这消息,就是关于这张厘张行龙。

张厘致仕以后,大尹朝廷对其并不放心,遂派遣一混元境高手在其身旁潜伏,名为保护,实乃监视,若张厘有任何投敌之迹象,这混元境高手将对其就地格杀。”

而这名混元境高手,就是二十年前高居大尹敛照司悬赏榜第十三位的金刚碎手金如炼!”

徐祺掷地有声,他早已判断出郡主此行极有可能是为请张厘出仕,这条消息他不信眼前郡主还能无动于衷。

“噢?竟有此事?不知大人为何告诉本郡主这些?”徐祺千算万算,算不到魏文锦早已事先得知,故而此番并无任何神色波动,倒是一旁的孟东长听到后大吃一惊,脑海中一些信息不由飞速整合,试图还原一些事情的真相。

魏文锦面带玩味笑容,看着徐祺那因为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有些难看的神色,噗嗤一笑,说道:“也就是说,这金如炼,名为敛照司通缉犯,其实是敛照司暗子。是吗?徐大人?”

徐祺眼神虚眯,缓缓点了点头,双方都想让对方先开诚布公,从而占据主导地位,但他这边的情况,显然也是极为复杂。

沉寂已久的公子清忽而开口说道:“家师为尹朝呕心沥血,想不到罢官之后还要受尹廷此等猜忌。”语气忿忿不平,像是第一次听闻此消息一样,继而直接站起身来,躬身拱手说道:“我欲救家师于苦海之中,恳请二位相助!”

“公子不必行此大礼,张厘先生乃是我南相不可多得的贤才,岂荣尹廷如此对待,公子若要出手,我徐祺当舍命相助!”徐祺当即站起身来扶住公子清,语气不容置疑。

二人随即看向未曾表态的魏文锦。

“金如炼毕竟是混元境界,无论是在南相还是在尹廷,这混元真君都是听调不听宣的存在,没有皇廷旨意,刺史难道能召集舒州境内的混元境高手对其围杀?”魏文锦看着眼前演戏的二人,皱眉不解道。

徐祺闻言笑道:“这点郡主大可放心,金如炼在二十年前那场灭门战中伤了本元,境界早已跌落,恐怕终身再难成就混元,而只要不是混元境,我等就有的是方法对付。”

魏文锦眼底静若平湖,先是仰头满饮一杯,而后把玩着手中酒杯,语气轻柔道:“这敛照司行事太过卑鄙,张先生乃是家师生前至交好友,本郡主愿助一臂之力。”这话可是相当于表明了敢与敛照司为敌的态度。

徐祺闻言当即神色一震,随即面露掩饰不住的喜色,正待开口,却见对面郡主继续说道:“但本郡主有一条件,若二位不答应,这张厘之困境,恐怕我也是无能为力啊。”

“此次行动,需由这孟少侠来决策引导,至于汪公子和刺史大人,只需提供一些行动人手即可。事后,无论成败,这和敛照司做对的罪名,本郡主都可以替二位担着。”魏文锦嘴角上扬,似乎是想到什么锦囊妙计一般。

亭中三人闻言面面相觑,公子清和徐祺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看向一旁愣神的孟东长,嘴角微微抽搐,显然不知道魏文锦为何提这等古怪条件,公子清沉吟片刻,再度换上一副如沐春风的笑容,“郡主如此看重孟兄,想必孟兄必有过人之处,在下自当从命。”

如此几人继续饮酒论诗,但先前那一人一首的约定也被几人抛诸脑后,而关于后续如何行动等等几人也再未提起,场间几人推杯换盏,不亦说乎,好似今日真就只是饮酒作乐罢了,只有孟东长满脑子问号无从得解,时不时打量几人神色妄图勘破一二,但场内几人都是这世上一等一的精明之辈,显然不会在孟东长面前漏出什么破绽。

不知何时,亭外已然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舒州地处江南,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长达数月的梅雨季节,雨滴滴落在湖面泛起一圈圈波纹,屋檐下的青砖仿佛有着无尽的故事,府外长街人影稀疏,孟东长顺着八角亭远眺而去,似乎看到了远方楼台在烟雨中轻轻摇摆,如泣如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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