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春三年,八月。晚秋萧瑟,秋雨连绵,声散败荷丛里。
这一月,没有中秋的半分团圆喜气在,连着发生三件大事:户部侍郎被赐死、刑部尚书满门被斩、秋山书院被封,被称为秋山案。
其实原本起因是八月十日,京都杨员外莫名横死家中,这事本与秋山书院无关,可偏偏秋山书院堂长阮重山与杨员外之女私相授受,那日竟去过杨府,因此他作为嫌犯,便交由刑部受审。
紧接着,八月十一日,右丞一派的户部侍郎上谏查封秋山书院、反对书院继续推行,陛下未允。却不想因寒门新贵逐渐崛起,右丞一派恐再等下去会形成分庭抗衡之势,竟然在当日下朝后齐齐长跪殿外,逼皇帝停止新法。
此举却起了反作用,惹得陛下龙颜大怒,赐死户部侍郎,杀鸡儆猴。
三日后,刑部上报,人证物证皆指向杨府小厮,于是抓到真凶后,阮重山便无罪释放。可谁曾想,到了八月十五日,刑部侍郎崔巍突然在朝堂之上呈上刑部尚书此案证据不足却包庇欺君的罪证,后又有朝臣参他贪污受贿。
八月十六日,陛下遂下旨刑部尚书满门抄斩,又查封了秋山书院。
此案才算了结。
八月十一日,谢知秋去狱中见了阮重山。
阮重山素来事事平顺,眼下遭此一劫,身陷囹圄,谢知秋以为他会受不住,他却是一副一如平常的随性姿态。
反而他先宽慰起谢知秋来,“我爹再怎样,也不会放着我不管的。何况我没做过,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师且等着,明日说不准我就放出来了。”
谢知秋拿了些吃食给他,又嘱咐几句才离开。
她说“太初珍重”时,也未曾想到,这竟是最后一面。
当时的境况,还不算糟糕,后来她去见赵园景时,也无其他口风。以至于没有人能够料到,局势变化之快。
八月十五日夜,陛下连夜召见了谢知秋。
瓢泼大雨,一路走来,几乎湿了半身。
谢知秋匆匆赶往永宁宫,想起她十一日面圣时门外还是十几个朝臣呜呜泱泱跪了一地的场景。现在,偌大的宫城,此时已一片喑哑,只她头顶的明月尚有微光。
月圆时,却是一场血雨腥风。
刘恩火急火燎地迎着谢知秋进去。
十一日,还无定论,谢知秋虽然知道事态绝不简单,却是还能呛一声右丞相。
当时右丞相喊住她,跪在地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指着谢知秋,若不是脏话有辱斯文,谢知秋觉得他都要破口大骂了。
“谢丞,你的好学生……”
“丞相先别急,气大伤身。”谢知秋没停,继续往殿里走,“刑部尚且还没查出什么来,你跪在这里难道没有半分心虚?”
如今,死局之下,她却是怀着博弈的心态进殿。
殿内空旷,人全被撤了下去。
一个折子从高台甩了下来,摔到谢知秋前方的地面上,尖锐的边角磕在她撑着的手背上,红了一块。
“你觉得崔巍说的几分真?”
“臣不敢妄言。此案从头至尾如今,更像做局。”
“哼。”
手握生死大权、睥睨天下的少年帝王猛地摔了手里的玉杯,低声唾骂:“一群该死的东西,敢设局套着朕。”
“臣该死。”
“谢知秋你是该死!我杀了户部解恨,刑部那狗东西连儿子都当了弃子,自己却被老狐狸卖了,朕倒是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偏偏是你的学生!”
谢知秋跪地,他高高在上。
“我看你是老了,不中用了。我要就此停了书院,你就马上死在这!朕亲手了结你!”
见谢知秋一声不吭挨骂,赵园景不知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将剩下没骂出口的话悉数咽进了肚子里。
缓了一会才道:“罢了,好在刑部这个老东西是得死了。杀了他,接下来就是猎狐狸的时候。都该死!”
赵园景冷笑。
“秋山书院停了,换一个尚书值了,崔巍这个人也留不得。”
谢知秋没接这些话。她被雨水淋到的袍衫已经没有那么湿了,只剩下了潮气。可是身上干燥了,却反而觉得比将才走在雨中时还要冷几分。
她看着他满是杀念、甚至有些癫狂的神色,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好像所有人在他的心里只有死亡时间排名先后、死法不同之分,绝无为人的尊严。
一个皇帝如此,当真是国家不幸。
“陛下,秋山的人……”
“廷尉去抓人,说阮重山举火自焚了。其余人你自行安排。”
谢知秋的表情突然有些变化,一时间很难描述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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