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珍一家去了口外,秦胡氏与小女桂花彻底无依无靠了。
开始吃集体食堂了。她们家离食堂有近一里多路程。
天黑了或雨雪天,秦胡氏的小脚走不动。小女孩桂花自己去吃了,再打上一份带回来给妈妈吃。
通常是黑面或杂面馍,再加上半瓦罐白菜汤或浆水汤。
提回来成了冷汤冷馍,但却没有家当热。秦胡氏缺牙少齿的、肠胃也不好,难以下咽。
秦胡氏的娘家境况较好,自小学会了一手好厨艺和好女红,嫁到秦家后多年操持家务,对待饮食比较讲究,没吃过这么大的苦。
远在XJ的桂珍惦记她俩,来了封信说,实在过下去了就去口外吧。
娘俩再三思量后,桂花就说,要不咱们就上口外姐姐。
却担心着秦胡氏的小脚和身体骨轻不起来回折腾。桂花先去新彊,看下情况。
十二三岁的桂花独自一人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硬座,终于到了WLMQ市,却扑了个空。
邻居说,一周前她姐姐一家人已搬到了米泉县一个叫上梁头地方。
桂花姑娘又颇费周折地找到了上梁头。姐妹俩见面后相拥着大哭一场。
上梁头是个非常偏远的农村,条件很苦。
真是应验了屋漏偏雨连阴雨、麻绳专挑细处断,计划赶不上变化。
桂花只待了三天,就急忙返回。又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硬坐,才到了家。
幸亏没有让秦胡氏一起去。
困难时期过去了。大多数人家的情况已开始好转。
但秦家母女俩的生活仍然处在困境当中。
秦胡氏大半生只是精于操持家务,从来不会也没有了能力出外找活计挣钱。
桂花已长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已不方便起早贪黑、抛头露面地悄摸着搞小摊小贩。
院子里的租房户,三四年前就搬走了。
娘俩每个月底望着粮本子发愁,难心到凑不够打粮油的钱。
桂花到了十六岁,邻居白嫂上门提亲。
介绍的对象是她娘家郑家堡子村人,她婆婆侯冯氏亲妹妹的儿子。
郑寅生23岁,中等个头,身体健壮。初三肆业,算有文化。当了5年铁路工人刚回来,穿一身铁路制服,显得很精干。
桂花娘俩无依无靠,生活难以为继。
前几年遭难时的悽惨,秦胡氏记忆犹新,惊魂未定。不堪设想以后的日子。
对于桂花的这门亲事,已是求之不得了。
秦胡氏便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桂花年龄尚小,谈婚论嫁的事,只得听从母亲的安排。
秦桂花与郑寅生的亲事很快就成了。
十六岁的秦桂花就这么嫁到了郑家堡子村。
秦桂花的户口迁到了郑家堡子村,成了农业社的社员。
秦胡氏的居民粮油供应证上,删掉了秦桂花的名字,只剩下她一个人的了。
秦胡氏每月需要打粮油的钱减少了一半。
秦桂花每年在生产队里能分到一个人头的基本口粮。
秦胡氏继续住在县城里。
好在郑家堡子离县城只有五六里路,桂花三天两头来县城看望母亲。
桂花嫁到农村后也基本没有干农活。
因为她不会干农活,也没有力气干。生产队也不想让她混工分。
桂花和几个姑娘聊的热火朝天。
不知不觉到下午两三点钟。
南边天上的云团像棉花堆塌了一样,慢慢翻滚着,越来越大。
好像要下雨了。
桂花赶紧起身回上庄里。
几个姑娘们还没有说够,挽留她不要走。说要下也是过雨,一阵子就过了。
桂花没有听劝,很坚决地走了。
俗话说,山坡陡洼,好上难下。但是对于大肚子的孕妇来说,却正好相反。
从下庄里往上庄走,直线距离不到300米,但要爬两处陡坡路。
桂花从小没有爬过山坡路,根本不习惯。
虽说前一天立了秋,但还是夏天的气候,雷阵雨说来就来,而且很猛烈,不像绵绵的秋雨。
上到第一个长坡,风已经很大了,雷声也越来越近。坡又陡,大肚子挡挂着,腿迈不高。抬的猛了,身体还向后倒。
身孕已经9个月了。平时看着不太显眼,其实身子已经很重了。
随着肚子逐渐膨大,桂花刻意掩藏。自己年龄这么小挺个大肚子很难为情。出门时,就用布带子紧紧地束着腰身。
本身人就很瘦,再一束紧腰身,看上去就不太显眼了。
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好不容易走到家。进到院子,桂花已是心慌气短,快要支撑不住了。
迈上台阶刚要进房门,一道闪电像利剑一样从天而降,刺得她双眼发黑。一声炸雷震掉了手里拿着的一颗长把梨。
差一点摔倒,踉跄中,抓住门帘才进了房子。
婆婆郑冯氏坐在炕上正想着:儿媳妇该不会这个时候往回来走吧?
风雨雷电声太大。桂花进院子时,郑冯氏都没有发觉。
桂花进房门时的响声,才惊动了她。
郑冯氏赶紧下炕往外跑。好在小脚女人白天是不脱鞋的,即使上炕坐卧都穿着鞋。
她迈着两只锥子一样的三寸金莲,“蹬蹬蹬”,几下就到了侧房门口。
瞧见摔在地上的梨子和扯下来的门帘。
郑冯氏准备责怪她。眼看要下雨了,就不能等一等!为啥要这么着急慌忙地跑回来呢?
可进门一看,大吃一惊。儿媳妇俯在炕沿上,呻吟不已。
“咋啦?”
“……”
“要生了?”
“哼…,嗯…,哼…”
“哎呀!啥都还没准备好哩,这可怎么办?”
郑冯氏三把两下把炕上的床单褥子掀到墙根,露岀光席子,把儿媳妇扶上炕,让她侧身曲腿躺卧着。然后吩咐一声:
“定定地躺着,千万不要动弹”,“我这就喊人叫建国婆。”
建国婆是全村的接生婆。村里三十岁以下的人,都是她经手接生的。建国婆接生的小孩都平安康健。
建国婆七十岁了,是郑冯氏的堂婆婆。与丈夫跟随郑家的老四,也就是他俩亲生的大儿子一家生活,住在下庄有大上房的那一处老院,与金凤家仅隔一堵墙。
郑冯氏的亲婆婆,生下三男一女后,在郑汝南三岁时去世了。亲公公续弦后再未生育。
分家后,郑冯氏的亲公公与继母婆婆随老大儿子一家生活。继母婆婆去世的早,亲公公前几年才去世。
郑汝南的叔父与叔母,现在是郑家最老的长辈。
建国是他们的亲长孙。后来就有了建国婆的称呼。但却不称呼其夫为建国爷爷,习惯称呼牛爷爷。
为啥叫牛爷爷?好像很有原因。
郑冯氏迈动三寸金莲,戳的飞快。出了院门,站在崖坎边上,朝着下面台子大声呼叫:“国旺!国旺!”、“岁旺!岁旺!”。雷电声、风雨声很大,根本没有人听得见。
大雨倾盆而下,雨雾罩的严实,也看不见一个人影!
郑冯氏急得哭声喝套的。顾不得身上湿透、小脚戳成了泥疙瘩,房里院外来回疯跑。
突然而来的暴雨,把人们堵在了野外农田里或者屋子里。村子里面看不到一个人。
寅生出远门多日。寅生的爸还兼着赤脚医生,上午就去了邻村看病。两个小儿子上学去了。
郑冯氏眼看一时半会儿也指望不上别人了,嘴里不停地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初一十五,我给您老人家献一幅大盘”,正要准备自己操弄。
可能是她跑出跑进、连呼带喊的动静太大。一墙之隔的邻居家听到了声响,他家大儿子正兴的媳妇进来了。
“二婆,咋了嘛?”
“啊哟!菩萨显灵了,阿弥陀佛!”
“你嫂子要生了,赶紧跑到下庄里请国旺婆去!”
正兴媳妇答应一声,拨腿就冲了出去。她年轻体壮,很快就跑到了下庄里。
郑冯氏稳住了点神。一边安抚儿媳妇,一边到灶房烧热水,还捎带着急忙翻找先前已清洗干净准备下旧衣布片。在几个房子之间来回奔跑。
过了抽一袋烟的功夫,院子里拥进来了一群人。
郑冯氏的妯娌和侄媳妇们搀扶着国旺婆来了。其实是几个年轻的侄媳妇背着老太太跑上来的。
众人七手八脚帮忙,国旺婆一边上手操持,一边指挥吩咐。但是由于桂花身体柔弱,加上胎位不是很正,生产过程很艰难。
屋里产妇撕心裂肺地呼喊者,慌乱成一团。屋外电闪雷鸣,大雨铺天盖地……
妯娌们打下手,索性把郑冯氏推出了屋子。
郑冯氏找来香炉,插上三根香点,跪在屋檐下磕响头祈祷。
……
过了一个多时辰。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像打屁股的声音。然后“哇……”,很响亮的婴儿哭声。
郑冯氏几乎就爬在地上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了!菩萨老人家保佑!”
屋里出来几个人,大声嚷嚷“生了,生了,是个儿子娃娃”“还不小哩!”
郑冯氏爬起来就要进房去看。突然,屋里传出一阵很大的骚动声音,然后又悄无声息了。
外面的人顿时紧张起来,郑冯氏浑身颤抖,快要昏厥过去,几个人赶紧扶住。
突然,又一下“啪”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哇”,比前面的一声小多了。
外面的人纳闷地面面相觑。屋里又出来了端着盆子去倒水的人,笑着说,“不得了,两个哩!”
郑冯氏被搀扶着进了屋子。只见两个妯娌一人捧着一个婴儿。一个较大,脐带已包好。另一个很小,几乎盖不满妯娌的两只手掌。国旺婆正在给他包扎脐带。
众人喜气洋洋地说笑。
“嫂子,有福气了!一次给你生了两个孙子”。
“二娘,是双生儿,美的很!”
“这一下,可有你忙的时候了。”
“嘻…嘻…嘻…,二娘恐怕以后就没功夫烧香献盘了!”
“别胡说”“都是菩萨保佑的”“才要好好奉拜呢”。被郑冯氏厉声呵斥,吓得那个侄媳妇吐着舌头跑了出去。
郑冯氏转而微笑着凑到大的一个跟前细看。妯娌要递到她手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接。
刚才的紧张和惊吓,郑冯氏的手还微微有些抖。她怕接不稳有闪失。
几个侄媳妇围着桂花,一边给她喂红糖水,照看着她,一边热热闹闹地嘻笑打趣。
“嫂子,根本想不到嘛。看上去肚子平平的,咋还是两个呢?”
“嫂子,你用的啥好办法?教一下,让我学习一下嘛!”“难道你也有了?”“哈…哈…哈…”“走过去,我说的是以后”
“下午那会儿,眼看要下雨了,我们留你等下过了再到上庄里去,你就是不听!”
“就是嘛!看你干的这凶险事。多吓人!”
“我们几个才想着,要下雨了,正好跟你好好说说话,听一听你们城里人的新鲜事情!”
“哈哈哈,怪不得你硬是要走。原来是急着跑回来生儿子来了。哈哈哈哈!”。
“要是下午把你留住了,在下庄里生了这两个,就要给我一个哩。嘻…嘻…”
国旺婆包扎好了小的一个的脐带。洗手、擦抹头上的汗珠子,衣服都让汗水湿透了。
郑冯氏赶紧帮着擦试,说“二娘,你可不知道。喊不着你的那一阵子,我急的跳蹦子。恨不得像戏上演的神仙一样,张开胳膊在崖边上一跳,飞到下庄里”。
众人一阵笑声。那个前面被郑冯氏喝斥过的侄媳妇乘机报复,说,“二娘,那还是怪你修炼的不够嘛!还是不敢往下飞。嘻…嘻…嘻,哈哈哈!”
国旺婆说,“真是稀奇了,接了几十年生,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双生儿也接过好几对,都是第一个的腿脚还没有完全出来,第二个的头已经往外挤了”。
“第一个都不着急,慢慢腾腾的,最让人发愁。好像觉得他排在前面,哥哥姐姐已经当定了,后面的也抢不去了”,“第二个急着要出来,就是像要挣着抢地位一样”。
一番话语,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国旺婆指着那个大的婴儿说,“今天这个老大,也是特别慢特别费劲。好不容易把他弄出来后,觉得平安大吉了”。
“刚松了口气。突然,我看娘母子有点不对劲”。“心想,都生出来了,血水流的也不多。咋还看着像没有生下来一样,喊着叫着,努三努四的”
“我仔细察看产道没有看见啥。摸压了几下肚子,才觉得还有情况”
“赶紧问娘母子啥感觉?”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娘母子说,还没有生出来”
“啊哟!八九不离十,这怕是还有一个呢!”
“就起紧又操弄起来。慢慢的,果然看见了两只小小的脚丫子”
国旺婆指着小的一个说,“这个碎怂是倒着的,好像跟着老大下到半道上,却不想出来了,又爬上去了一样”
又惹得大家一阵大笑。
抱着小的婴儿的妯娌笑着说“啊!你还厉害的很!觉得当不了老大,就赌气不出来了。是不是?是不是呀?”“你是不是觉得,还是待在你妈的肚子里舒服呀?”
另一个妯娌对着小的婴儿说,“碎怂的命还大,幸亏你二婆婆操心地观点了半天才发现了你。差一点就把你忘了,你就一直待在你妈的肚子里,我们也见不了你”
国旺婆说“好在,这碎怂小得像个碎猫娃儿一样,倒着生下来也没费多少劲”。
“小是小了很多。倒是也长齐全了,看着还很灵动呢”
国旺婆对着郑冯氏,很严肃地说“不过,这么小的娃娃确实很少见,能养活他,恐怕费劲哟!”。“你就多烧香,让老天爷保佑吧!”
国旺婆虽然年纪大,但向来不相信迷信,破例对郑冯氏说这话。
众人说着话,手里也没有闲着。两个婴儿也包裹妥当了,挨着放在炕上,桂花侧着头,木呆呆地看着他俩,也没啥言语。
大家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准备回下庄里去。国旺婆对郑冯氏嘱咐一些要注意的事项。妯娌们商量着凑数煮红鸡蛋,问红糖、小米够不够之类的事……
雨停了。西边的天空也放晴了。东面山顶上跨着两道彩虹,绚丽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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