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学家没有回答,反而发出毫无道理的笑声,直到这时我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说出预言一般的神秘老太婆,仍然是人们口中的疯子,虽然她或许并不疯,而是这个世界本就如此她不过如实宣说,却成了不可理喻的疯子罢了。
过了一会儿,老太婆消停了,拿起拐杖戳了戳塔什干:“还有你,我也认得,北方联合驱逐舰塔什干号。”
“很多人都认识塔什干嘛,塔什干又不是什么机密,”塔什干继续拉扯着老奶奶的衣角,“不过老奶奶,同志酱很需要你,他是来找自己的爸爸妈妈的。”
老太婆轻盈地抽身而出,就像不曾被拉住,她的衣服如同壁虎脱去的尾巴,蝉褪下的鞘,仿佛就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累赘。随即,她的身体变得透明,直到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我和塔什干。
“哇,老奶奶……消失了?”塔什干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空气,手上还拖着一件长长的灰白色袍子。
这是……我检查着那件长袍,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印象中旧世界的老太婆也总是穿着这一身装扮,好像从来没有换下来过。不过我注意到了一个之前从未发现的细节,那件长袍的袖口上,绣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星标记。我从未见过这种标记,是哪个组织的标记吗?
“塔什干,你见过这个东西吗?”我示意塔什干注意袖口上的奇怪标记。
“这样……唔……可能是什么奇怪的装饰花纹吧。”塔什干说,“比起这个,还是在周边问问你父母的情况比较靠谱,这个老奶奶认得你和你的父母,也许他们只是不在这里而已。”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是这个别人眼中的老巫婆,很显然知道一些什么。无论怎么解释都掩盖不了这个老奶奶当着我们的面消失的魔幻现实。
我小心地收拾好那件沾满灰尘的长袍,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挨家挨户询问是否听说过科诺瓦洛夫一家。所有人都是狐疑地盯着我打量了一番,随后摇了摇头就把门关上了。我也见到了一些儿时的同学、朋友,但是他们无一例外都不认识我,听到我叫出他们的名字后更加警惕,不愿再和我这个外乡人说话。
太阳逐渐西沉,预示着夜晚马上来临,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几乎不再有任何希望地敲响了最后一间房屋的大门,这是一间看上去非常气派的乡间别墅,还带着独立的小花园,倒是和我童年时候的家有几分相似。
开门的是一个小男孩,从门口好奇地探出脑袋:“您好,找哪位?”
“你的父母不在吗?”我并不认为这个小男孩认识周边的邻居。
“他们在外面出差。”小男孩看上去没有任何警惕性,不知道父母是如何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的,万一敲门的是坏人呢?
“哇,我认识你,”小男孩开心地说,“你是黑海舰队的塔什干,我在新闻上就见过你。”
“塔什干有上过新闻吗?”塔什干说,“哎呀,不记得了。不过这不是重点,你见过这个人吗?”说着,塔什干把我推到前面。
小男孩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
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小男孩开口了:“先生,你们今晚有住宿的地方吗?”
“还没有,”我答应道,“镇上有什么旅馆吗?”
“那恐怕不行,现在正是明斯克的旅游季节,镇上就只有一家旅馆,早就住满了。”
“这样啊,那我们得抓紧时间回去了。”
“你们是特意从外地赶来的吗?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任务?”小男孩兴奋地眨着眼。
“并没有,只是一些私人的事情。”我给小男孩浇了一盆冷水,很显然,他把我们看成什么军方的人物了。
“如果你们不方便的话,二位可以来我家借宿一晚,我家里还有空置的房间。”
“这样不太好吧,你父母不在家。”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小男孩抗议,“而且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这个点去明斯克城区的公交司机已经下班了,如果一定要走,只能找私家车,很不划算的。”
我对于这些都已经感到无所谓,只感到非常疲惫,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思考,索性转向塔什干:“塔什干,你怎么说?”
“好的,那就这样吧,塔什干会保护同志酱的安全的。”塔什干一口答应下来,“屋里有伏特加吗?”
“有一些,但是我拿不到,”小男孩说,“在地下。”
“塔什干!不准教坏小孩!”我一直对塔什干喝酒这件事感到非常郁闷。
“塔什干就喝一点,不会要求别人喝的。而且走了一天已经很累啦。”
“你们在这等一下,我去准备一下晚饭。”小男孩把我们领到客厅。
“塔什干也要去帮忙打开地下室,同志酱你在这里很安全,不要到处乱跑。”塔什干反而嘱咐起我来了。
“我没事,反倒是你,别喝多了……”塔什干显然完全没有听进去,屁颠屁颠跟着小男孩去地下室了。
大约两分钟之后,塔什干就得意地带着两个酒瓶出来了,哦,还有那个小男孩,已经完全被塔什干折服了,高高兴兴地围着塔什干转圈,大惊小怪地乱叫,好像自己刚刚战胜了什么凶恶的大恶魔:“塔什干姐姐,我想看看舰装,还有那个超级厉害的冰之妖精……”
“不行,这个是秘密。”就算塔什干这么说也丝毫没有让小孩消停下来,反而更加起劲地缠着塔什干。
此番光景让我乱糟糟的脑子暂时放松了下来,这样无忧无虑几乎只依靠天性生活的孩子,对于未来没有任何担忧,对于过去没有任何挂念,他们的精神是多么幸福和让人羡慕,不过若是让我选择,我也并不会选择回到童年。我想,我应该还是有所进步的,尽管我进步得很慢,但是终究是在慢慢地走我自己的道路。
从这之后的那天的事,我记得都不太真切,好像与现实之间隔着一层毛玻璃。我依稀只记得在饭桌上,自己在想着什么事情,小男孩的嘴一直没停过,不停问着我和塔什干乱七八糟的问题,我既要考虑到布琼尼的保密要求,又内心烦躁,还好塔什干把话题全部拉扯开了。对了,塔什干?她好像喝了很多酒,起码从浓烈的酒精气息能推断出来是这样的,实在是太不得体了。不过那时的我并没有管这些,只觉得浑浑噩噩。我浑浑噩噩地吃完饭,浑浑噩噩地告别塔什干与小男孩,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世界又安静下来,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想到了我熟悉的朋友与亲人,以及小时候的场景,那些我与世界的联系已经全部断开,就像那场该死的战争所带来的后果一样,最终我还是孤身一人独自对抗沉重的命运,命运扼住了我的脖颈,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在这个陌生的家乡的深夜……
房门突然被轻轻地推开,透出一道光线,随之而来的是由远及近的沉重的呼吸声。我认得这个声音,是塔什干。
“同志……酱。”塔什干前言不搭后语,看上去不太清醒,“唔,抓住了。”
随后扑通一声倒在了床上。
塔什干的呼吸紊乱沉重而又急促,嘴里胡乱念叨着“同志酱”。我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烫,但不算严重。
“塔什干,你没事……吧……”话还没说完,塔什干已经像棉被一样盖在了身上,我的脑子也乱成了一团浆糊。
“同志酱,塔什干……不是坏孩子……不会说谎。同志酱,不要走好不好,塔什干给你念课本,同志酱还答应要学跳舞……还有……”
“同志酱……喜欢……”
我到现在也没能搞明白那晚是不是真实的,这实在太不塔什干了。不同于列车上,这一次我那么真切地感受到了温热的眼泪。
我拍了拍塔什干:“我还好好的呢,怎么哭起来了,好了好了,我不还在这儿吗。”
“可是,同志酱你刚刚……说你……明天就要去……莫斯科上学了……”塔什干抽泣着。
我有说过吗?记不清了,在饭桌上迷迷糊糊的。不过就算说过也不算奇怪吧,这不仅仅是因为想找到旧世界。我隐约感觉到一个巨大的谜团阻拦在我面前,这像是对我发出的邀请,我不能视而不见。
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局面,只能空洞重复着不痛不痒的安慰。
“同志酱……如果一……定要走……塔什干今天……就不走了……”
“我还会回来的,塔什干。”我说,“我保证。”
“真的吗?同志酱……不是坏孩子……不要和塔什干……一样说谎……”
“嗯,当然了,骗人是小狗。”
塔什干总算暂时不闹了,我只能感受到伏在身上的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时间也不早了,快回去休息。”
“不要,塔什干……今天要把……同志酱当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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