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被一分为二的那一刻,一定是他踏入了社会。社会上有那么多种工作,苏文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能成功避开所有对的选项。发展和谋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谋生是需要摒除一切生而为人的权利,蒙住眼睛开始规律圆周拉磨,拉一圈得一圈的钱。发展则需要时间去摸索,需要金钱去支持,而且不知期限。踏入社会是谋生还是发展,往往由不得自己决定,是由家庭决定,家庭由什么决定?资本和眼光,缺一不可。很悲哀,苏文那自小的优越感是一种假象,成了日后把她推入悬崖最有力的一只手。苏文开始谋生了。她发誓这绝对是世界上最令她作呕的一份工作。女性的懦弱不是体现在形体或者能力上,而是体现在无法反抗折磨自己的东西上,在她们的眼里一切都是阻碍,一切都是无法反抗的理由,她们除了承受就只能去死。

生活是一只大船,就算某部分开始腐化开始摧枯拉朽都可以继续航行。一面是无法排解的悔恨和无奈,感觉度日如年,一面又渴望做些狠的事情来加速船的沉沦。苏文的同事们来自各个地方,有着不同的性格,却鲜少能聊得来,原因是大家都认为自己才是那个应该昂首挺胸睥睨他人的人,自己才是后起之秀、明日新星。让人作呕的工作,标配就是一群令人作呕的同事。同事之间最脆弱的就是感情,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做战友做朋友,同样因为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反目成仇水火不容。他们之间除了共同完成工作,就是互相炫耀,真是悲哀,有些时间就应该快进。如果说是年少轻狂不懂收放,那十年以后呢?在有家、有伴侣、有孩子以后,大船上腐化的缺口似乎正在倒罐海水,想要忽视也办不到了。

苏文的先生,无法言说的一个人。因为婚姻的本质不会因为结婚对象而改变,所以这个形象模糊没有轮廓。至于为什么会结婚?也许曾经鲜明的爱情,充当了拉磨驴的眼罩,蒙住眼睛一下场就开始热烈快乐的转起圈来。婚姻应该由性冲动主导,否则成功的几率很小。苏文曾经在早上七点的马路边看到一对年轻男女,他们一前一后却相隔不远,手里拿着同款早餐。“他们昨晚一定激烈异常,却又名不正言不顺,只能在下个路口分道扬镳。”苏文认出两位都是她的同事,他们各自都有伴侣。陪伴和爱情必须割裂开来一分为二看待,这是社会的另一条忠告,强行放在一起,只会折磨后代,是不负责任的人。苏文有个男同事,健谈活泼,开朗帅气,年轻时就平步青云,对异性很是吸引,有钱有权有长相,这种基因注定要多繁殖。当他开始被其中某一段不应发生、不可避免的畸恋所困时,他的伴侣开始想尽办法反击。“两个女人之间的争斗,年轻的会赢。”初看这句话觉得不服气,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而且有权者最顾忌体面。确实,男同事舍弃了畸恋,维持了体面,伴侣宣告了胜利。所以那句话是错误的吗?苏文的愚蠢展现在为数不多的一件事上: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作为女性这种大概率的懦弱本质,她是最普通,最懦弱的,最随波逐流的。所以,她从那份世界上最令作呕的工作中,验证了那句话的错误。在十四年后某个仲夏的傍晚,苏文看到出租车上坐着的畸恋男女主角,他已为人祖父,她已为人前妻,他们的纠缠在半世以前。他的伴侣,真的可怜,抱着一张空头奖状,以为自己赢了。

爱情远去,容颜败落,是一件好事,这说明人正在进行更加实用的功能迭代。现在的身份,正在割裂苏文。一个是本我,一个是人母。本我的冷漠帮助苏文摆脱了百分之八十的麻烦,不再被毫无用处的东西吸引,不再轻易付出任何看不见回报的时间和情感。为人母的苏文认为自己一事无成,懦弱窝囊,仅仅是一个世界上最普通的小职员,没有升迁的可能,没有个人的成就,没有一技之长。很难想象这种割裂的自我评价是那个曾经鼻孔朝天的小镇女孩自己的看法,时间会改变一切,生活会柔软一切。像被困在一个大大的房间里,吃喝不愁,却无法走出去,四周都是软绵绵的墙,撞了也不会裂开,撞了也不会受伤,只是走不出去。当初跟苏文一起入职的一个女孩,她们一起去逛内衣店,老板娘推荐给她们一款运动型丁字裤,女孩说:“我想到一个笑话,以前是扒开内裤看屁股,现在是扒开屁股看内裤。”苏文和女孩仰天长笑,她们有着共同的爱好,阅读文字。女孩成为了苏文在格格不入的工作环境中,最舒适的区域,可以谈别人根本无法插嘴的话题,讲与身份大相径庭的段子。只是女孩后来走了,她无法在这个城市遇到合适的伴侣,家里在催她回去。苏文觉得,有些预设好的陷阱是无法规避的,它算准了你何时经过,何时跌落。我们随时都要割裂,无法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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