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海城,有着龙王来了也得蜕层皮的炎热程度,早上八九点,太阳已是锋芒毕露,户外热浪滚滚,树梢上的知了叫声震天,大概能与之一较高下的只有海城学子军训的口号声了。与其他大学相比,海城大学的军训不止针对新生,凡是在期末体测不及格的学生都会被列入军训名单,这些学长学姐们自动组成一支连队与新生们一同参与军训,并在军训结束后的汇报演出上与军训期间表现优秀的新生们一同表演军体拳。虽说被迫加入军训的学生数量在逐年减少,可总有那么一群学生不说年年都来,但也都混成了这场上的熟人,其中便有一人是年年来,年年训,被教官们戏称“军训强子”。
“向左~转,向后~转”,“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起立(一二),蹲下(一二)”,绿茵场上喊声震天。入口处的铁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总教官正大踏步走过正在操练的新生方阵,注意到这一异动的学生们不住地偷瞄,有的还用腹语轻声跟周围人讨论起来“这人是谁啊?”,“是哪一连的教官吧,好帅啊”“看着好年轻,应该是学生吧,是哪个班的呀”,教官们各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样明目张胆的走神显然是需要配上‘男生五十个俯卧撑,女生三十个抱头蹲起’的“奖赏”,所以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总教官所到之处,学生们此起彼伏,但尽管精疲力尽,却还是有许多脑袋趁着起来的那片刻昂着追寻总教官的身影。
成熟的总教官自然不会把这番波动归于自己的魅力,原因无他,只因他身后跟着的那人长得实在是标致:个头高挑,身材匀称,皮肤光洁白皙,五官立体精致,尤其是那眉眼,眼波流转间似有万千风情。一副女相却又不失少年凌厉。“哟,哥几个都来了!还是兄弟们够意思”,林瑾之跟在总教官身后端着首长的气势给在烈日下站军姿的十四连队的众人打着招呼,“同志们辛苦了!”碍于教官的威严大家只能是忍下了这口气。对于这位熟客的骚操作,总教官早已经麻木了,只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道:“浪子,回家了,打个报告入队吧。”说完就跟带队教官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走开了。比其他人迟了一个礼拜才来军训的林瑾之在整队的注视下假模假式地向教官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并正声道:“报告教官,林瑾之请求入列”。带队教官沉着声应道:“归队吧,林瑾之你就站陈晨的后面。全体都有,向右看~齐!向前~看!上一周我们学习了几个单个军人队列动作,还记得都有哪些吗?”
“稍息、立正、站军姿”,“戴脱帽和向左向右向后转”,“起立和蹲下”,“还有齐步走、正步走和跑步走…”,除了刚来的林瑾之像是还没开机,只是呆呆地站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着回答教官的问题。年轻的教官显然是还不清楚这位爷的尿性,只当他刚来,不知道学了些什么很正常,也就对他的散漫多有宽容,“大家记得还算牢,这些天我们已经把最基础的动作学完了,从今天开始就正式进入到第一套军体拳的学习当中,这套拳一共有十六个招式,计划一天学习四个招式,分四天学完,大家有什么异议吗?”终于是短暂的告别了枯燥乏味又累人的军人队列动作学习,众人来了气势齐声应道:“没问题,教官!保证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年轻教官也是第一次接任务带队,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俨然已经把这些学生们归为了热血有活力且积极向上的青年一档,全然忘记了军训开营仪式时总教官叮嘱他的话,这批学生是期末体测不合格的,其中绝大多数还是年年都来军训的,惯会耍宝卖乖逃避训练,总之你要格外照料!所以,众人营造出来的激情热血的假象让单纯的教官一时失了严厉,流露了点温情,‘原地休息十五分钟’的指令就这样脱口而出。十四连队的老油条们欢呼雀跃,高喊教官万岁。刚才还在发呆走神的林瑾之此刻是满血复活,一把搂住前面陈晨的肩膀将其带到了自己的身旁,语气中难掩得意:“听听,爷刚来教官就给大家放了假,这样的好福气就说你羡不羡慕吧?”还不等那人回话,教官又开口了:“林瑾之,出列,我单独给你指导一下落下的动作。”十四连队骤然炸了锅,纷纷助力教官,你一嘴我一嘴地呼唤林瑾之出列。别看这群混子平时互相称兄道弟,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可一有人遭了罪各个就显出了事不关己的看戏的嘴脸。“呦呦呦,教官一对一授课的好福气,我可羡慕不来。”程晨幸灾乐祸地抬眼瞟向身旁之人,伸手拍掉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快去吧,大福星,你可真会赶趟。”林瑾之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今年带他的教官竟如此认真负责,可当下也已经错失了装病卖惨的良机,只得乖乖出列,接受来自教官的独一份关爱。
“教官,其实您也不用费心教我的,去年我也参加了军训,对这些队列动作都很熟悉。再说您也满头是汗的,休息会吧”,林瑾之边挪着小步边不死心的打起了感情牌,“或者,我可以今天之后找连队里其他兄弟帮我复习一下这些动作。不然的话,因为我而拖慢大家的训练节奏的话,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可本着不让一个人掉队的宗旨,年轻教官对林瑾之的“体贴”表示欣慰但不采纳,并且很是负责任地指导、纠正他的动作,“林瑾之,转身时动作要快速有力,不要软绵绵的,自己喊口号,再来一遍……”
面对如此实诚的教官,林瑾之也是欲哭无泪,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只能认命训练。若只是这样,情况倒也不算坏,可偏偏十四连队里的人大部分都和林瑾之一起军训了多次,相处的过程中也积下了深厚的情谊。他们毅然放弃了去树荫下乘凉的机会,纷纷聚在场边激情奉献,积极充当场外电子眼,一旦林瑾之的动作不标准了、喊口号的声音弱了,便立马向教官报告。弄出来的动静把周围连队的注意都吸引过来了。有些轮到休息的学生们也逐渐围了过来,更有甚者还当起了评委。眼看队内指导马上就要演变成公开处刑了,那群最先捉弄人的损友这时又开始维护起了自家兄弟的面子,一窝蜂的站起来作势就要赶那些凑热闹的人,“干嘛呢,干嘛呢,什么热闹都要凑,回自己队里去。”教官此刻也意识到了不妥,停下了指导让林瑾之归队,伸出手作集合的手势:“集合,动作都麻利点。林瑾之你基础还行,只是力量方面欠缺了点,回去多锻炼锻炼。现在我们开始学习第一套军体…”话音未落,操场上突然扬起一阵沙尘,直呛众人喉咙。咳嗽声里,紧着又是一阵,逼得人睁不开眼。大风将乌云聚拢,当头的烈日也暂敛锋芒躲了起来,不一会就由远处传来阵阵闷雷声,这是要下雨了!这是大家都在盼望发生的,学生们各个屏息凝神默契地在等教官的那一声指令——“军训暂停”
“大家请注意,因天气原因,现停止拉练,请各位教官带着自己的队伍有序退场”,总教官的声音在一众期盼的等待下适时响起,“靠近出口的七连和十三连先走,四连、九连和十二连跟在后面…教官们管一下纪律,大家不要拥挤!”教官们陆续带着队伍回到了各自的班级,因为十四连队是各个年级抑或是各个学院的人拼凑出来的,所以等场上队伍撤得差不多了后,教官就让他们就地解散了。指令一下,大家就一哄而散。林瑾之眼疾手快,大跨步上前将程晨一把搂到腋下,作势就要敲他的脑袋:“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啊,刚就属你叫的最大声,还挺起劲啊。”程晨缩着脖子搓着双手,笑着求饶:“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您大哥有大量放小弟一马”。两人吵吵闹闹地走了小半段路,豆大的雨点错落地打在了程晨光洁的大脑门上,“林哥等会再打,快跑、快跑,雨下下来了”,程晨着急忙慌地挣开束缚拔腿就往宿舍跑。林瑾之起初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直到大雨哗啦砸下来,才开始跑起来。暑气被这场大雨死死压在路面,这时走在路上难免会感到有些令人窒息的闷热,奔跑在此刻却也成为了首选。因着之前大部队已经有序退场了,所以这小路上没太多人,林瑾之由原先的小跑逐渐提速,竟跑起了兴致,临到拐角也没有减速的意思。不出意外的话意外要发生了,跑到转角处的林瑾之擦肩撞倒了撑着伞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不好意思,同学,摔到哪了吗?你还好吗?”,林瑾之慌忙把人扶起来,连着捡起掉落的伞,为那人遮雨。因为先前剧烈奔跑,林瑾之此刻只能是边道歉边抓着机会大口呼吸,“对不起啊,这下大雨,我,我跑的有点急,没注意到你,你,没事吧。”事发突然,两人都有点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那人才抽出手接过伞,慢慢直起身子说:“没关系,我没事”,那人站直了比林瑾之还要高出半个头,微卷的棕发一绺一绺的搭在脑门上略显狼狈,但却好脾气地关心起了林瑾之,“你还好吧,有没有撞疼你?”听到这话,林瑾之大大地松了口气:“我没啥事,你没事就好,真对不起哈同学,我叫林瑾之,是生命科学学院的,之后要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的话就来找我,我会负责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哈。”说完,林瑾之作势就要冲进雨里。“唉,你等会儿,”那人伸手抓住林瑾之的小臂,急急说道:“这离宿舍还有些距离,雨下的这么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要不我撑你过去吧。”本就因刚刚的奔跑消耗不少体力的林瑾之一听,不带一丝犹豫顺势就接过伞礼貌说道:“这雨确实是有点大,那就麻烦你了同学,伞我来撑吧。”可这伞柄上怕是涂了强力胶,林瑾之暗暗使力也没能把伞接过来。林瑾之尬笑着示意让他来撑伞,那人却面色如常:“没关系,我来撑吧,我长得高点。”林瑾之悻悻放手,内心腹诽,说谁矮呢,要不是看你人还不错,高低得给你来两下。面上却是笑着回复:“也行,个高的撑方便。同学,你是新生吧,哪个学院的,叫什么名字啊?”,“我是…”
‘踢踏、踢踏’,一个小黄人抱着一包东西跑了过来,“林哥,我来了”,跑得近了,林瑾之才看清,原来是穿着雨衣的程晨,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可累死我了,千里送雨衣就问感不感动,老大,快穿上吧。”林瑾之看着气喘吁吁的程晨,自然地接过他递来的雨衣,边穿边说:“有你这样一心记挂大哥的小弟,大哥心里暖暖的。这是我铁哥们——程晨,美院的;这我刚认识的朋友,来的路上不小心把人给撞了,人不计较,还说送我回宿舍。”林瑾之引着双方互相认识了一下。程晨笑着打招呼:“你好,我是程晨,叶哥朋友。”那人面色冷冷,淡淡说道:“嗯,你好,我是楚思淼”。见两人简单打过招呼,林瑾之拍了拍楚思淼的肩膀,随后走进雨里一手勾着程晨肩膀,回头笑着向楚思淼挥手说:“今天谢谢了,先走了哈,我的宿舍在三栋,507,欢迎来找我玩哦。”程晨在一旁也积极出声:“我宿舍就在隔壁,也可以来找我玩哦帅哥!”看着林瑾之搂着程晨有说有笑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里,楚思淼久久地站在原地,默念着‘林瑾之,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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