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兹走到了父亲的病房门前,他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放下。

他确实是要来找父亲,只是他在想,敲响门后他该说些什么。真的要叫他“父亲”吗?叫这个不存在于自己童年的人“父亲”?

“是你吧,扎兹?”

门后陌生又熟悉的低沉嗓音抓住了扎兹的思绪,他止步在青年与童年间的回忆交界,回首即是当下。

“是我。”

他心里为父亲的主动交流感到高兴,这样他就不必说出那个令他生厌的词汇。只是,父亲怎么知道是他?

“有什么事,隔着门说就好。”

“我……明天就要当上领主了。”

话一出口,扎兹陷入了又一个疑惑。他为什么要刻意把这事告诉父亲?但想来其实,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那么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确信他有某个重要的目的,才会在父亲的弥留之际前来此处。

“扎兹,我很抱歉。”

这句话润滑了扎兹脑中锈蚀的轮轴,又似一根刺痛他神经的针,让他千丝万缕的思绪混为一团。他这时才明白,他等的就是父亲这句话。

“我对不起你和瑟菈诺,抛弃了最重要的你们,我什么都没得到。”

扎兹背靠着门,多年以来的浓情苦涩凝聚一滴,顺着脸颊慢慢滑落。他等的就是父亲的道歉,他等的就是罪人的悔意。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想借这简单平淡的两句道歉,为过去将来再划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他无法再拥抱自己所爱之人,亦无法再看见那点亮生命的笑容。

他转身,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拧动。窗帘阻挡了窗外路人的视线,但阳光仍能通过些许。他看见父亲的尸体仰卧在床上,颈部以上空空如也,胸前的树状划痕渗出鲜血。他一把拉开窗帘,直面那渐渐沉没在世界尽头的太阳。至此,他在人间再无任何顾虑,他的心将与今日一同死去,埋葬在渐行渐远的昨天。

-

“妈!我出门了!”

“跑慢点!别摔着了!

十四岁的克莱芒飞奔出门,他的母亲亚娜站在门口,眼中透露出担心与无奈。

“真是的,和克里斯一个样。”

风伴少年行,乐融邻里声,缕缕炊烟伸向远方,团团火苗燃于深秋。克莱芒的目的地是村落边缘的哨所,他的父亲克里斯作为守卫驻扎在那,而他一如往常,要在与朋友库修斯会面前去打扰打扰克里斯,请克里斯教他剑术。

来到哨所门前,克莱芒举起手正要拍门,但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不想惊动到父亲,于是又放下手,绕着墙走起来。没走几步,他就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一颗靠在墙边的树。他擦擦手,两三下窜到树上,小心爬到墙上再跃下,就这样顺利潜入哨所。

他环顾四周,看见克里斯正在不远处背对着他挥剑,但他首先要找的不是父亲,于是继续眯眼搜寻,视线扫过假人、哨塔、大门,最后落在一张长凳底下。看见克里斯随手一放的酒瓶,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克莱芒背着手,迈着大步走向克里斯。克里斯听见脚步,不用转身便知道是自己的麻烦儿子。他把剑收进剑鞘,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亲爱的儿子,你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应该不是要暗杀你老爹吧?”

“当然不是,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你也知道的吧?”

克里斯一转身便看见克莱芒的一脸坏笑,他心里察觉不对,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儿子的脑瓜子里装了什么针对老爹的损招,于是照旧答道:

“儿子啊,你年纪还小,手不利索,上次让你做个菜都差点把家烧了,现在让你学舞刀弄剑,没准会把你爹我砍了,况且,剑术这种东西要讲究一个缘分……”

“爸,我不会杀你,但妈没准会,如果她看到这东西的话。”克莱芒边说边拿出握在手里的酒瓶,同时笑容越来越像反派。

“儿子!你别!”

“嚯,还是阿迪特家的酒,价钱不小啊,这要是让妈看见了,高低得让你吹上三个晚上的风……”

“好好好,学,都可以学!”

克莱芒朝着克里斯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克里斯只能长叹一口气。

“真是拿我的好儿子没办法。”

克莱芒正抱着酒瓶沾沾自喜,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从门外响起。

“喂!克莱芒!你在里面吗!”

克莱芒愣了愣,旋即意识到这是库修斯在找他,他给克里斯使了眼色,示意克里斯不要暴露他在这里。克里斯却抖了抖眉毛,像他儿子刚才那样坏笑着。

“库修斯!克莱芒在这呢!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克里斯用尽全力朝门外大喊,以此对克莱芒的狡诈进行一记强而有力的回击。克莱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谋得的机会伴着克里斯的喊声飘出门外。

“克莱芒!我们约好要去森林里的!”

听罢,克莱芒一拍脑门,他从看到酒瓶的那一刻起就把他和库修斯的约定忘了,脑子里一直在想学剑术这事。等到他下次再来哨所,克里斯肯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让他抓到把柄。

“我知道!”克莱芒回应门外的朋友,把酒瓶丢给克里斯,“开门吧,爸。”

“儿子,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把更重要的事忘了。”

克里斯边竖起食指说着,边走到门后,抬起门闩推开大门。大门外,库修斯和他的母亲埃莲娜并列站着。

“早安,克里斯。”

“早安,埃莲娜。”

两个大人互相问好,两个孩子则则走近彼此,碰过右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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