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怜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叫阿怜,只是打小邻里乡亲们就这般唤她,她问乡亲们,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村东头花了眼的刘老太说,这是阿怜父母给她取的名字。

阿怜没有自己父母的印象,他们在阿怜两岁的时候就把阿怜扔在了叶子村,阿怜想,他们应该有什么苦衷吧。

叶子村里的村民待阿怜都很好,阿怜最爱穿的白裙子便是用乡亲们凑出来的净白布,由刘老太缝制的。

阿怜有记忆时就已经住在刘老太家了,在她五岁的时候,刘老太的儿子害了中风,死了,刘老太的老伴叶拐子悲伤过度,没几天也去陪儿子了。乡亲们看刘老太天天以泪洗面,照顾不了阿怜,合计了一下,就由条件最好的村长叶大牛抚养阿怜了。

阿怜将饭菜端上桌,冲院子里喊了一声:“桃儿,吃饭了。”

“好,阿怜姐。”叶桃应了阿怜的唤,飞快地入了座。

叶桃小阿怜两岁,明年才及笄,看着还有些稚气,她对阿怜很亲,一来是阿怜生得美人又好,二来是她认定了阿怜做她未来的嫂子。

“阿怜姐,你怎么老是发呆啊,是不是又想我哥了?”叶桃看阿怜吃吃停停,狡黠地笑着问。

“哪有……”阿怜摇摇头,但自己都能感觉到耳根有些发烫,“我看你天天念叨着,是你自己想文哥哥了吧。”

“他是我哥,我当然想他。阿怜姐你也别装了,你和我哥的事情全村人都知道。”叶桃一句话把阿怜说得脸颊发烫,只是低头吃饭。

“吃饭就好好吃饭,别说那么多话。”叶大牛拍了一下叶桃的头,没好气地说。

“我也是提醒一下,京城那么繁华,我哥要是留在那儿做官不回来了怎么办?”叶桃一边说,一边早早地摆好姿势准备跑开。

“你这小丫头,瞎说话!”果然,叶大牛伸手要打叶桃,父女俩在院子里转圈。

“没事,文儿这孩子你也知道,他肯定会回来的。”叶大牛的媳妇安慰阿怜说。

“嗯,谢谢王婶。”

阿怜虽说不担心叶文会一去不回,但思绪仍忍不住地飘进回忆。

阿怜还在刘老太家住的时候就见过叶文,他整日坐在院子里看书写字,有时阿怜扒在院外看半天他也注意不到。刘老太告诉阿怜,叶文以后会顶顶有出息,叮嘱阿怜不要去打扰叶文学习。

后来,阿怜被叶大牛领走,才和叶文说上第一句话。

“这就是你文哥哥了,文儿,来,认识认识。”叶大牛把坐在院子里读书的叶文喊了过来。

叶文不情不愿地走过来,低着头看阿怜,阿怜也昂着小脑袋看着她的“文哥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喏,这就是阿怜,以后是你妹妹了。”叶大牛又推了阿怜一把,两个小孩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文哥哥好。”阿怜先开口,脆生生地说道。

“桃儿不是我妹妹吗?”叶文没有理阿怜,看着叶大牛说。

“别废话,现在两个都是了。”叶大牛见叶文不理阿怜,有些生气。

“阿怜妹妹好……”叶文撇撇嘴,挤出五个字来,就回去看书了。叶大牛也不管他,继续带着阿怜进了屋。不管怎么说,阿怜算是和叶文认识了。

阿怜很乖巧,叶大牛家里人都十分喜欢她,三岁的小叶桃更是天天粘着她玩。

但是阿怜还是最在意叶文。

一叶金黄静静地落在张开的书卷上,叶文从书海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身边啃苹果的小女孩。

“好吃吗?”他突兀地问了一句,惊走了篱笆上的两只小鹊。

阿怜点点头,从怀中拿出另一个苹果递给叶文。

叶文注意到这个苹果比女孩手里吃着的大上不少,叹了口气,只是接过,放在桌上。

“阿怜……妹妹。”叶文还是有些不习惯,“今天学什么?”

“唔……我要学法术!”阿怜咽下最后一口苹果,脱口而出,一句话把叶文说得慢了半拍反应。

“为什么?”叶文不解地问。

“大牛叔告诉我,叶子村是一位白衣仙子投下一片仙叶形成的。”阿怜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想变成白衣仙子那样,我要学法术。”

叶文听了脑袋疼得很,他问阿怜:“你不知道这都是骗小孩的话吗?”

“我不就是小孩嘛……”阿怜很委屈地说,“我被骗了怎么知道……”

这话很有道理,叶文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给阿怜解释:“神在很久很久之前就离开了,祂们离开前帮助我们打败了所有的妖,让我们能够安心生活……而且,你说的那种白衣仙子也不是神,那种是厉害的人类修士,他们被尊称为仙,但肯定没有变出来一个村子的能力……”

“好吧……”阿怜低着头,好像很伤心。

“你想修仙,得去京城找国师或者去深山找仙宗,我反正没法教你。”叶文嘟囔着。

“文哥哥你以后不修仙吗?”阿怜问道,“你那么聪明,以后肯定可以学会非常厉害的法术。”

“我?”叶文愣了一下,“我……不擅长学那些。”他本来想告诉阿怜,妖都被神封印完了,千年以来修士一脉早就慢慢凋零了。现在的仙宗只有和国师有牵连的道门和剑宗还留着,剩下的都消失了。其中道门还好,偶尔有点鬼怪什么的人们还都请道士去驱鬼,剑宗几乎是完全变成应朝军队体制外的另一支军队了,应朝开国以来百战百胜的原因便是剑宗的力量。但阿怜毕竟还小,与她说这些太早了点。

“好吧……”阿怜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不说这些了,接着认字怎么样?”叶文合上书,转而拿起桌上另一本更基础的书来。

“嗯,好!”阿怜点点头,打起精神来。

那两只飞走的小鹊又飞了回来,停在树枝上,看着院内的一幕幕。

夜深了,两个少女伏在窗前,谈着心事。

“阿怜姐,你想过你和我哥成婚那天的样子吗?”叶桃问道。

“没有……我哪会想这种事。”

“你想想嘛!比如妆容怎么样?嫁衣怎么样?”叶桃对这种事情十分感兴趣。

“嗯……”阿怜歪着头想了想,看着满天星斗,想起了幼时虚幻的梦,“我希望能打扮得像仙子一样成婚。”

“这不简单?阿怜姐随便打扮一下就比仙子还要好看了。”叶桃打趣道。

阿怜笑了笑,继续看着天上的繁星。文哥哥应该考完了吧……她默默地想着。

叶文今年二十二岁,两年前及了冠,一个多月前进京赶考了。就像当初刘老太告诉阿怜的一样,他果然成了“顶顶有出息”的人。他是村里多年来唯一中了举的,何况他不只中了举,在京城若是过了会试和殿试,那便是可以留京做官的。

文哥哥现在睡了没?他有没有想我呢?京城的夜晚是如何的?殿试顺利吗?皇帝是长什么样子的?阿怜有着太多的问题了,她想着想着,沉沉地睡去了。

烛应城,应朝京都。

应朝三百多年的繁盛让人口爆炸式地增长着,烛应城开国以来已经扩建了三次,现在的烛应城,已然变成了一个三十六里见方的庞然巨兽,静默地伏在中土大地之上。从古至今从没有这么大的城市出现过,连这一半大小的都不可能出现,而烛应城高耸的城墙便似乎是在向天地炫耀:看!这便是人类的伟力!

叶文在这巨大的城市中,辗转反侧。

他如今等着金榜公布即可,只是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从出了村到现在,他心中那袭白裙一直浮现在眼前,考试时都分了神。

三年前他第一次踏入京城,结果因病连会试也没通过,如果当时就能一口气考完殿试,再怎么样他也是贡士了,可以接家人们来京城过好日子了。

他一边忐忑地等待着最后的成绩,一边又仿佛回到了叶子村。

虽然叶文对阿怜的突然出现很有些意见,但没出多少时日——约莫半月——就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妹妹。

他照旧每天自己学半日,再花半日教阿怜。阿怜很聪明,想法也新奇,已经可以和他讨论一些问题了。如果不是不许女儿家参加科举,他认为阿怜最起码是秀才,说不定也是举人了,保不定明年和自己一起考,能成为贡士。

这一年,叶文十八,考中了举人。叶大牛高兴,去百叶城买了身青衣竹纹袍给他。叶文本来长得就秀气些,这一身打扮再添三分爽飒,立刻成了全村的焦点和话题。

叶文考中了心情好,阿怜心情也跟着好。因为叶文不喜欢出门到处走,所以阿怜这两天便天天在村子里闲逛,偷偷听着乡亲们评价叶文,心里便像泛了蜜一样。她回家后再假装不在意地提起这些话来,看着叶文扬起的嘴角,阿怜又是一阵欢喜。

这一天,阿怜哼着歌在村里散步,远远听着刘老太好像在说叶文,便悄悄摸过去,仔细地听着。

刘老太早就从丧夫丧子的悲伤中走了出来,现在坐在路拐角的大梧桐下和另外几位老太太闲聊。

“……我就说大牛家的儿子有出息,你看,年纪轻轻就中了举。”

“还是一次过的,大牛天天逢人便说,自己儿子怎么样怎么样。”

“噫!我家孙子要有这本事我也说。”

“哎,你们说叶文那娃能成为贡士吗?”

“怎么不能?你三侄不也是教书的?他都说叶文指定行!”

“要是中了,大牛家光酒席就得办三天。”

“唉呦,要是我家小孙子有叶文一半好我也知足了。”

“别想啦!咱家娃都不是读书的料,想这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孙女嫁给叶文吧!”

“这就算了吧,叶文和阿怜指定是要成婚的。”

“嗯?你别瞎说,阿怜才十二,哪想过这种事?”

“十二不小了!阿怜天天和叶文在一起,怎么可能就没想法?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俩一块读书,那小脸凑得有多近!都快亲上了!”

“这么说,叶文过了年也该行冠礼了。”

“你老糊涂喽?哪能过了年?还有俩年呢!再一年阿怜也长成人了,正好办婚席。”

“唉呦,郎才女貌欸。”

阿怜听着她们一句接一句的说,心里乱糟糟的,但又忍不住继续往下听,直到她们换了个话题,才红着脸低着头回家了。不过即使远离了那片是非之地,那些话语仍然萦绕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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