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飞舞,不咸城入了冬。
孙旺财最讨厌大冬天扫雪,他带着才会走路的小吴愿,在修缮好的财神阁门口,挥着扫帚扫了又扫。
不多时,他门前已排了不少人,他们想找财神爷祈愿,要些银子。
旺财如今可高傲了,扬着眉毛掐着嗓子,傲然走过,将扫帚一丢,“帮我扫清门前雪,我自还你二两金”。
众人闹哄哄拥上。
主街上,刘大姐的茶摊子又开张了,她裹着一层旧袄,噙着笑,看王友门在对面谈地皮价,转身又去给人倒茶。
城内一片和谐。
只司战部内,
江陵怒气冲冲朝下首咒骂,“全是最好的东西,每一种,都给你打了剑,你说刀不合手,便依着你换了枪、剑、戟、斧、钺、钩、叉、鞭!”
他顿了下,扶额气笑,“你现在说每一样都不趁手?!行,司战部都给你,来来来,我全给你了!”
说着,江陵气冲冲要摔门离开,却被下首那人伸腿一绊,踉跄了一下。
他愤然回眸,喷对方一脸唾沫星,“你敢绊我?!”
说着,江陵抬手就要捶那人脑袋,但对方只是轻弹了下他的手心,便将他推开数米,还嫌弃的别过头,吹吹茶碗,最终喝不下满是别人脏唾沫的茶,放在了一边。
毕阿罗轻轻叹息,埋怨地看看他,“你能不能稳重些,左大雾那会可不是你这样,人家讲理。”
哈?!你问问这里的战神有几个是靠讲道理入境的!
江陵看着面前一身白袍,气质仿佛被洗过一般清冽的人,三个月都没敢信,这东西是七境。
毕阿罗睡了整整三个月,中间还死过几个时辰,左大雾几日不休,就守在床前,空青差点把元神掏空了治疗他。
但阿罗还是没生气,醒不来,心跳时有时无。
无人看得到将军灵正在与他的元神合二为一,或许是藏久了,他还是习惯性的选择无声息的与阿罗融合......
还得是周阿斌,在毕阿罗耳边彻夜讲经论道。非常盲目的努力提升一具“尸体”的正气,帮忙稳住了他的念,才让柳巧虎更为顺利的把将军灵送入阿罗的元神之中。
当不咸城的第一场雪飘落时,没死透的毕阿罗终于睁开了眼。
此时距离那场失去牛不白的大战,已经过了三个月。
这会儿左大雾已经接手了城主之位,江陵则暂代司战部主事一职。
阿罗这十几年间所经历的事情,早已过了战神三考:战力、心智、正念。
是以,他直接被江陵提进司战部,进入非人考校,日日冲境。
但阿罗没有趁手的法器,哪怕法器室轮番给她做,他都不大满意。
江陵怒了。
“红贺朗已经用血煞把仙骨和魔气都融合了!还笼络了城内所有魔物!外面我好多兄弟车轮战阿!才暂时打退了那些要攻城的魔物!你如今召不来龙骨,说明离七境还有些距离!你不急?我真想撕了你!”
江陵扶着心脏,指着毕阿罗气得哆嗦,“你现在杀了我吧,我有负重托,护不了百姓,来,你捅死我咱们都省事!”
毕阿罗不紧不慢的起身,看向外面大雪纷飞,“没法器也不耽误冲境。”
“人家红贺朗早就从土龙江里召来当年星城的法器了!”
那是一把剑,也是星城自刎时用的。
江陵就快哭了,“你是我爹行吗,你就先拿那些不合手的试一试,反正最后也是要用龙骨杀他的。”
“不合手,也激发不出我的潜力,练也白练。”
“.......”
江陵踹翻了大门,泼妇般骂了一个下午。
阿罗也不忍太过为难他,在法器室左挑右选,决定用自己的力量随机挑选一把有缘之剑。但这招他先前就用过,只是这次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放出元力挑选。
还是没什么结果,所有带着灵性的法器都没有与他呼应。
他摸了摸鼻子,在一众工师的冷冽注目下,讪讪笑笑,出了司战部。
一路上,百姓们望着这个传说中的七境战神,还是不敢靠近。
过去是怕,现在是敬畏。
都知道那场让牛不白身死的一战,是毕阿罗帮他们挡住了半数邪气,那些过去咒骂过他的人,如今面对他滋味有些复杂。
阿罗也不当回事,还如过去一般,随手拿过某个摊位的包子,没付钱就走,一边吃一边琢磨,红贺朗现在得有多强。
牛不白和自己老爹跟他同归于尽,几乎把他弄废,这才给阿罗争取来与将军灵合二为一的冲境时间。
红贺朗那天肉身残破,几度无法复原,是白飓吾带着红贺朗的身体藏在了一处破败之地,又为了掩护他,诱走了江陵,被三境一刀斩杀。
红贺朗没能及时护住白飓吾堕落为魔的灵魂,而他的魂力也早被空青的药茶分离了魔性,很快便随风散去了。
最后的最后,谁都没见到白飓吾彻底消失的模样。
而白飓吾藏匿红贺朗的地方,好巧不巧,正是大鹏书院。
王老夫子老迈龙钟,眼花耳聋,误以为红贺朗是被魔物所伤的孩子,对他细心照料,待红贺朗恢复过来,便又与周阿斌遇上了。
那以后,红贺朗便被周阿斌强行留在了书院,听他讲经论道,红贺朗几次要杀死他,可看着老王夫子步履蹒珊端着碗小米粥给自己喝,他要斩仙骨的手便不由地收了回去。
如今可好,红贺朗成了大鹏书院的打杂小工,老王夫子没事儿还要给他补衣服,任周阿斌和四周邻里怎么告诉他 ,红贺朗是恶魔,王夫子都因为记忆不好,转眼就忘。
他实在太老了,只记得红贺朗满身血污被白飓吾拖进书院时,依旧掩不住俊朗的容颜,自那后总是叫他,小俊。
这随口一叫的名字,意外戳中了灰光的痛点。
过去他没有名字,别人都是父母起的才算数,可它没有,它换过太多身份,寄宿过几只魔物的身体,借用着他们的名字。
可总归不是自己的。
但现在.....小俊.....
灰光别别扭扭,绷着脸接纳了。
听说他们相处的还算融洽。
阿罗想到这里,正要拐进巷子口,忽然,一把划破天际的小剑落在了他脚边。
是那把,小兰子先前要送给他的小剑,手掌般大小的玩意儿。
阿罗愣了下,白天割破指腹召唤法器的地方忽然隐隐作痛。
他蹲下身,看着面前的剑出神,身后响起兰子恭恭敬敬的怯弱声,“战神,那是我的,可以还给我吗?”
阿罗拔出剑一转身,便见到小兰子怯生生站着,白飓吾一死,二魂回归她的身体,血煞也被阿罗解开后,这孩子就一直住在遗愿阁里。
毕竟是巧虎认下的徒弟,刘大姐没事儿便去照顾,倒也过的不错,只是性格与过去天壤之别,如今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
阿罗挥了下那把小剑,虽然只有手掌大小,但却可以呼应他的元力。
他盯了眼小兰子,而后俯下身,再次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随他战力萦绕一圈,几滴血珠便落在了兰子身上,化为烟雾,渗到了她的气息里。
阿罗眼里微微诧异,因为她见到兰子眼中有一瞬往日的明亮。
是魂力充足的模样。
他下意识握住小兰子被冻红的双手,给她暖着,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腔中翻涌着,堵在喉咙,将要化作泪。
但他硬把哽咽吞了回去。
然后抱着兰子去刘大姐的茶摊上,放下几个铜板,要了两碗热茶。
刘大姐见他按耐激动的模样,对他所问之事了然于胸,轻轻点点头。
没错,小兰子就是毕可凡的转世。
毕可凡上一世死的时候,被灰光抽取了念力,用了邪术揉在独眼刘魂魄之中。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
一次偶然,独眼刘发觉兰子的念力竟能与他打造的法器呼应,察觉到她与毕可凡的关系,便假模假样的对兰子好,那时候,血煞的种子便在兰子的身上种下了。
毕可凡死后投胎前,还曾偷偷瞥过阿罗,只是阿罗看不到他,时间到了,他不得不随着刘大姐一道离开,一步三回头,不舍的喃喃道,“本来还想给小崽子打把剑的,嗐。”
一碗热茶下肚,阿罗抹了把嘴,看着灰蒙蒙的天际眼睛有些发红。
兰子在他怀里蔫蔫坐着,阿罗拍拍她头顶,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从来都是听人叫她小名儿。
“李时兰。”兰子瓮声瓮气,眼皮还是没抬。
李时兰,李时兰。
阿罗心里默念几声,忽然满身轻快,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与满足让他忍不住笑出来,眼里还夹着点泪。
他豁然起身,把兰子一把架到自己脖颈上,大步流星的往自家走。
“去哪儿?”
“我家。”
“我不去,我去遗愿阁,等我师傅。”
阿罗脚下一顿,柳巧虎自那日被他藏在影子里后,便失去了消息,他也不敢追问,毕竟打不打得赢红贺朗,不好说。
若不赢,便是同归于尽,赢了,也未必能活下来。
从苏醒后,毕阿罗从未问过柳巧虎一句。
既然不能给她相守的承诺,那就屁都别放一个。
“你师傅不回来,你便住我这里。”
“不。”
兰子声音脆生生的,这会儿倒是像过去一样执拗,“你是要立功的战神,我不能让你分心”。
阿罗想了片刻,已经拐进小巷,“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你家里人。”
“.....阿罗哥,你不用同情我。”背后闷声半晌,蔫蔫道。
阿罗扬起半边脸,只见兰子也垂下头,与他四目相对,阿罗笑笑,“我可没同情你。”
你原本就是我的家人。
“我选了你的剑,总得犒劳你吧。”
小兰子愣了下,眼里绽放出光彩,“你要用我那把破剑?”
“什么破剑,我看顶好!很合手啊。”
.....
当江陵看着那把短小的剑出现在司战部时,差点背过气,“毕阿罗,你是不是在羞辱我?你在司战部随便扣一块地砖,都比这强!”
阿罗心情大好,摆弄小剑,“你看着不咋地,但合适我,只要合适,就是最好的。”
江陵攥紧了拳头, 终究没说什么,后槽牙都快咬碎才忍了下来。
又是一月。
年关将近,满天风霜。
江陵收到急报,眬州七域三十城五十八县,所有能被红贺朗召唤的魔物都在日夜不休的往不咸城靠拢,这些东西越接近红贺朗,便越是强壮。
临近东北的几座城池接连失守,光是一境战神,就死了十几个。
就在如此山河破碎的严峻时刻。
不咸城的城门口,欢天喜地的挂起来两个硕大的红灯笼。
大大小小的街面上喜气洋洋的,大家穿着新棉衣,走街访友,正准备过小年。
孩子们在城中拿着灯笼来回玩闹,小摊小贩虽不及过去多,但也足够热闹,热腾腾的包子,香喷喷的酱骨,挂着冰霜的糖葫芦....
仿若世外桃源。
天黑之际,左大雾命人放起了满城烟花,灯火绚烂直冲天际,孩子们欢呼叫好。
毕阿罗刚与刘大姐他们吃过团圆饭,这会儿牵着兰子的小手,一边走,一边笑着逛夜市,还给她买了好些东西。
不知逛了多久,
子时一到,不咸山顶忽然传来一片犀利的鸡鸣。
四处喧嚣鼎沸的人群忽然静了一瞬。
阿罗的脚步也随之停下,蹲下身,为兰子紧了紧衣襟,把一张地契塞进她手心里,“呐,我那宅子,日后都是你的。”
“床铺下有个装银子的小匣子,我给了刘大姐,日后吃穿用度,都从里面出,你不用担心。”
“我呢,不希望你做工师,那活儿太累,不是姑娘干的,可是....”阿罗有些憾然又欣慰的摸摸兰子头,“若你真心喜欢,便去做。这一生,你就图个高兴,别的不用想。”
小兰子知道外面起来战事,这是在告别,倒没流猫泪,乖乖把地契收好,“那我现在有两间宅子了。”
还有遗愿阁。
“对,你是全城最富的小孩儿。”
阿罗转手把兰子交给街角等候多时的刘大姐,转身要走时,被兰子勾住了小指,他回眸看她,只听她道,“你下次回来,总得让我认出你。”
若死了,去轮回,也再来找我的意思。
阿罗点头,“好。”
“那我们得对暗语,不然会找错的。”
暗语.....阿罗认真想了片刻,笑道,“把你扔到土龙江喂鱼?”
“好!就这个!”兰子爽快笑笑,与刘大姐转身离开时,才忍不住低声哭起来。
.....
司战部如同沉睡的巨兽一般在夜色下静静伫立,江陵开了阵法,曾经土气的铜墙铁壁立即变得犹如钢铁长城一般壮大数倍,占据了半面城池。
刚刚还在庆祝新年的众人,互相瞧瞧,便心照不宣的理好东西,有秩序的匆匆进了司战部,这个专门为百姓开辟的庇护所,连带文职仙者们,一同被保护起来。
大鹏书院内,红贺朗正与阿斌和王夫子吃团圆饭,听到鸡鸣声后,他放下了碗筷,老夫子还在油灯下,眯着眼给他挑肉块,见他起身,忙问去哪儿。
“约了人。”
“何时回来?”
“未定。”
王夫子拍拍他的手背,“俊呐,门口的大棉袄别忘了穿,天头冷。为善则预,为恶则去,别跟坏孩子玩,懂不?”
红贺朗点点头,穿上门口打满补丁的大棉袄转身出了门,周阿斌一路跟在他身后,只见红贺朗一抬手,似要斩杀他,可阿斌退也没退。
“怎么不动手?”
阿斌早知他会杀死自己,却见红贺朗想了下,竟收回了手,淡道,“你去陪他吃饭,我再杀你不迟。”
“你若屠城,可会留下王夫子。”
“我会让他长生。”
“与你一般为魔?”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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