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添愣了愣,低着声问:

“你……你是……”

“没事,不记得了很正常。你坐着吧,不脏。”他双手手指相扣撑着下巴,微微低着头,“前年的时候我去你家开过锁,救了个小男孩。”

顿了顿,他问,“是你弟弟吧?”

“嗯。”江添不顾台阶上有没有行人曾经来来往往留下的尘土,轻轻坐下。

“你怎么没走?”他问。

江添知道他指的是离开地球。她看着遥远的天际,和棉一样的云:

“没有名额。”

“你的家人呢?”

“他们都走了。”

“就留了你一个人?”他抬起头看了看江添。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

空气又一次沉寂下来,像死水一般。

乌鸦也唱累了,仿佛知道往常在树下捡树叶的小孩再也不会来听自己的歌喉,自讨了个没趣,扑扇着翅膀,飞远了。

半晌,江添轻声问:

“你呢?你为什么不走?……消防员,不是集体转移了吗。”

她还记得那天看到新闻报道,有人为了跟大部队离开,伪装成消防员试图上飞船。有人急着走,却还有人明明能走却也没走。

她看到那个消防员眼神恍惚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正常。他淡淡地叙述着,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经历。

“那天……我们转移的那天,局里提前集合好了,已经准备去登舱点了。就那个时候,我换上制服,收拾好东西,路过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听到电话响了,我就习惯性接了。听上去是个很老的老太太,哭着跟我说她孙子掉到下水道里了。”

江添没抬头,看着地上的落叶,看着风把它带走了。

“那个时候,大部分民众已经转走了,祖孙两人,我想,应该是被家里人抛下的。本来这个时候,政府也说过,这个时候可以不用理会,每个人,以登舱为首要任务。但是我汇报了。但是……下来组织的领导要求所有人离开,不允许任何人行动。”

江添余光看见他似乎抹了把眼泪。

“我兄弟几个,算上我也就五个人,偷偷就溜了,去找那条街,救那个小孩。我们去的时候是跑着的,跑到喘不过气,到的时候那老太已经哭得不行了,街上没几个人,自顾自走自己的路。我们五个身上什么也没有,甚至有一个就穿着常服。我们就一个人在上面拉着,下面的去救。后来那小孩子被拽上来了,我那俩兄弟,没拽住,掉下去了……小孩子还活着。

那时候我和另外俩同志也没办法,只能先跑回去,跑到的时候人都走光了。我们就又跑回去,那老太太估计已经带那孙子去医院了。我另外俩兄弟死活不听劝,让我在上面拉着,他俩下去救人,但是三个人太少了,救不到,明明都看得见人影了。其中有一个就哭着,把自己挣扎下去,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又掉下去一个。我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最后一个也跳下去了,他甚至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告诉我,不要跳,说我还有个亲的……我外婆啊,她昨天晚上……也没了……”

他独自落下了泪水,好像是这几天第一次哭出来。

江添缓缓站起来,离开了这里。

晚风刮走了最后一丝夕阳,最后刮走了那些仰望天空的人们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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