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应该放松,听到这四个字却下意识的警惕起来,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握着缰绳的手指甚至僵硬了起来。

余光瞥到身侧人略带安抚的目光,孟窈窈忽而想起,已经回到了上都城。

她对身边的人点点头,口型是:“有劳”。就当道谢。

托所有诸如她这样驻守关外的将领和将士的福。奉国比起她离开之时更加繁华似锦,富贵祥和更胜往昔,在天子脚下的上都更是远超周边的南越、大祈诸国的城池。奉国贤君良臣,风气开明,因此常有几国商人汇聚在此互通有无。

但也正因广博,除却大多处丰饶的城县,还有贫瘠、腐败不堪的属地。

刚到西北之际,孟窈窈曾遭遇过敌袭。

看守的士兵通传,有成群流民跑到营帐前求救。

他们于心不忍,便将人带到了营内暂时照顾。

那时孟窈窈结束一场恶战、脱下甲胄稍作休息。听到这样的状况,未来得及饮一口水缓解透支的体力,便带人去看,然后被那些流民诱到了敌军的包围圈之中。

尖锐的银枪划破了她的手臂,一下子血流不止。

她虽很怕痛,但还是以一柄长剑杀出重围取了对方将领的首级。那日她伤得重。

几乎就剩一口气,又从马上摔下来,着实买了个教训。

古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无辜流民为求自保投敌卖国,虽是情有可原,但倘若人人如此、怕是国不成国。

于是她作为将领,传令下去斥责守营的将士每人二十军棍,自己亦在其中。

至于那些流民。若还能活命,便苟活于世残喘,只是免不了从此逃窜了。

她会将他们的画像张贴,叛国的罪名,自是人人喊打的。

在军营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捕风捉影,甚至成为把柄。

因为战场之上,并不需要仁慈。

军中上下虽听命于她,那日过后却也背后免不得讥笑她,女人当将领果真是妇人之仁。

说倘若她父兄还在世,定然不是这样的决断。

她父亲昔日麾下的将士和将领纷纷站出来为她说话。

她却抬手示意他们退后,强撑着伤势领了二十棍,她并不反驳他们的话,日后却再没有一次轻率。

孟窈窈极为豁达。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一味无情苛责,那些人也会言她暴虐、有失家门风范。因此怎么做是她的事,怎么说却与她无关。

那时她尚未摆脱将军府嫡小姐的影子,说话细声细语,脸上也常挂着高门贵女的疏离。

后来同将士们待的长久,一同作战出生入死、茹毛饮血而衣皮苇也无妨,才全然像长成了另外一个人。

唯一不曾改变的是,她日依旧日做噩梦,梦到她跪在长阶上苦苦哀求,哀求谁相信她一家世代死忠,绝无背叛的可能。

而台阶上那人的面容隐在殿内的吊睛长龙柱后。

她看不清他的样子,知道他眼神深沉或是复杂,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他的话语。

只能拼凑那些零碎的字眼猜测,继续一遍遍的恳求。

而后,一片滔天的血色没过大殿,出现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杀意,口中唾骂她父亲和哥哥是叛国佞臣,不得好死。

无论是老妇、孩童,少女,个个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除之后快。

有个人影将她护在身后,那衣裳的料子她认得。是喻皇后在喊她:“窈儿、窈儿,快醒醒”。她声音轻柔,总是会让她想到母亲,她的母亲故去的极早,画像至今还挂在她家的大殿里,她甚至有些记不清她的样子,只记得画上人的青衣。

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在梦中惊醒。

营外是一片寒凉的荒地。

边关的夜里霜寒露重,她时常睡不着,或者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就会裹着裘衣出去走走。偶尔看见守夜的将士就感叹不知是否会有明日。

这时只有和沈家的副将温一壶酒,宿醉一夜,借着酒劲毫无章法的领教他的几招家传绝学,两个人又一起在内室玩命的灌对方醒酒汤,才觉日子没有那么难熬。

自来到军中便如同行走在刀尖上、随时都有可能命悬一线,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那些被她亲手斩于马下的人,她总是梦到他们的亲友满脸的血和泪的向她索命。

然后一张张的脸又会变成她熟悉的,祖父,爹爹,母亲,叔父,婶婶,兄长和她只抱过两次的叔父家的幼弟......奉国女子笄而字。

祖父依着喻皇后预备给她许嫁储君时取字的“嗣音”,给那孩子取名子佩。她的子佩弟弟。

他们全都倒在血泊之中,她一母同胞的兄长孟之州亦在其中。

她的兄长是全天下最好的兄长。

高大文弱的书生模样,有些像母亲的长相,却是个武痴,却会放下长剑从演武场偷跑出来到身边给她放风筝,会在心爱的佩剑上系上她做的平安符,会在宫门落下之际策着马亲自接她回家,总是会俯下身子对上她眼睛叫:“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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