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蛇趔趄数步,拇指刮过唇角的水色,无声地勾唇。

殿中出现了片刻岑寂。

少顷,陌奚的目光落在了茯芍的腹部,那里依旧平坦,以茯芍原型而言,肚子里多几颗卵并不会显怀。

“芍儿,”俊美的雄蛇偏着头,玉簪之后的墨发倾斜去了一侧,他痴痴地低笑,“还有一个月,我们的孩子就快要出生了。”

他落在茯芍腹部的目光温柔到滴水,比往常他注视茯芍时更加情浓。

过分的温柔,便显得毛骨悚然。

茯芍张了张口,她推开陌奚,是因为察觉了他有所误会。

本有一腔的话要和他解释、要和他抱怨,但对上陌奚这隐隐疯狂的神色,她忽然明白,此时此刻,任何言语皆是苍白。

他不会信。

茯芍思考着,到底该如何解释才会让陌奚相信的时候,蓦地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陌奚信也好,不信也好,能怎样呢?

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着什么急。

“我要沐浴!”茯芍决定,与其空费口舌,不如该干嘛干嘛。

反正这会儿她说什么都是空口白话,不如等过个百年,让陌奚自己冷静下来。

她兀自施了清洁术,去掉了身上的毒液。

见陌奚还站着没动,茯芍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催促道,“快呀。离开蛇宫到现在我都没碰过水,这么热的天,鳞片都干得翘起来了。”

陌奚抬眉,随即弯眸,“好,我去准备。”

他从侧门游出,去给茯芍备水。

茯芍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陌奚认定了,这是她为了让他降低警戒玩得把戏。

他在“将计就计”,陪着她“粉饰太平”。

无所谓。

她怀孕了,不能争吵动怒,不能委屈自己。

夏天,就该戏水!

陌奚准备停当后,茯芍一头扎入王殿后的湖泊。

她沉入水下,半晌才破水而出。

吸饱了水的发丝粘在身上,她畅快地甩头,这是今年入夏的第一次游水。夜风沁心,湖水温凉,四周皆是她的气息,安心又恣意。

莲花半开,冰白的水莲浮在湖面,茯芍亦躺在水上。

她舒展长尾,任玉尾在莲花中随波摆荡。

这些日子缩在那张拔步床上,她的尾巴一刻也不能舒展,回到自己的巢穴后,茯芍终于得以放松心情。

陌奚坐在画廊上,长尾半入水中,蛇瞳始终锁定着茯芍,面色晦暗不明。

“夫君。”莲中的茯芍忽地扭头看向他,语调高亢,笑意明媚,“酪杏呢,小杏在哪里?”

这笑容和那声明朗的“夫君”令陌奚心尖发颤。

有一瞬,他几乎相信,茯芍的举动不是作假,她是真心喜欢他们的巢穴。

但沈枋庭手上的那枚玉戒太过刺眼,戒上冰冷的寒芒将陌奚从这虚妄的臆测中狠狠扯出。

他认得那枚戒指,从前丹樱也有过类似。

沈枋庭并不擅长精神操控,除非茯芍主动给予,否则谁也逼不了她。

“我本想留她在宫里,可她非要跟着大军。”陌奚柔声道,“她说,想要尽快见到你。”

茯芍一下蹙了眉,流露出两分心疼,“她没受伤吧?”

“知道你紧张她,我把她留在了身边,贴身看着。”陌奚道,“她很好,此时应该随卫戕一起回来了。”

茯芍安了心,“这就好。”

她继续游她的水,一直到了黎明才上了岸。

陌奚牵着她的手,拉她从水中起来。

他搭着茯芍的手,另只胳膊揽着她腰后,护着她的腰腹,游动的速度比散步还要慢上几倍。那表情温柔款款,比之往常更加虚幻,没有实感。

茯芍配合着缓游了一段,没了耐心。

“再这么游下去,天都要亮了。我的孩子才没有那么脆弱。”她挣开陌奚,兀自朝殿中游去,一边背对着陌奚呼唤,“快点呀,宝宝说它想吃葡萄了。”

陌奚勾了勾唇,眸中毫无笑意。

茯芍这句话只是打趣,却令陌奚喉中反酸,腾升起新一轮的恶心。

沈枋庭可恨,但这操控了茯芍的寄生蛇更让他心如蚁噬,欲杀之而后快。

和绝大多数蛇一样,陌奚有食蛇性。

他凝睇着茯芍的腰腹,指尖微动,最终还是阖眸压下了汹涌的杀意。

他需要这些蛇卵。

他留不住茯芍,但这些寄生物可以。

调整好表情,陌奚跟上了茯芍,在茯芍游入门槛的瞬间,王殿微微颤动了起来。

茯芍一惊,猛地抬头,就见天穹上破来一道法光,一柄威严光硕的巨剑如流星般自高天砸向了蛇宫结界。

剑尖落在结界上,碰出一圈骇浪,震得结界之下偌大的蛇宫都为之颤动。

茯芍和陌奚的蛇瞳同时收束了,前者是为凝重,后者却是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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