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席所邀人数不多,北宁驻军内部曾借此宴请过,今日到场的以顾家的世交居多,商界和政界的占比极少,只象征性地邀请了北宁市长和调查局长。

后者还因为柴隆昌的死讯避嫌,称病没有到场。

“柴隆昌死了没多久,顾司令就大摆宴席。杨大总职真是好算盘,民众的注意力是转移了,北宁政商两界柴隆昌的人要怎么看他?真是...”傅月襄端着一杯香槟酒,心不在焉地晃着,同白鹭说话。

“他本来也不在意。北宁的兵权牢牢握在手里,谁能把他怎么样?就算杨德晖不说,顾还亭也绝对不会为这种莫须有的事推迟订婚。”白鹭说。

眼瞧着何辰裕进来,他拍了两下傅月襄的肩头,说:“走了。”

傅月襄翻了个白眼:“出息。”

举行订婚仪式的时间还没到,宾客陆陆续续地进来,都熟络地举杯说着话。

何楚卿先去找顾夫人和顾一盈。他言谈举止同在顾府叨扰留宿时候一般无二,不论顾夫人说什么话题,他都能把人逗笑。

欢天喜地,自不必说。除了维系场面,何楚卿剩余的心思都在顾还亭身上。

顾还亭和白家等几位公子说笑了一轮,又同傅月襄他们讲话。

毕竟是订婚,江媛有着足够的理由挽着顾还亭,半步不肯离开。

与此同时,不论走到哪儿,顾司令都能感觉到那一抹视线,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笑到浓时候,江媛乐不可支,有意无意地往司令怀里靠,偏偏高跟鞋站不太稳,趔趄了一下。

顾还亭出手去扶,这姿势难免就成了揽住肩,把人扣在怀里稳住。

白鹭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吹了一声口哨。扎在一圈的何辰裕从背后拧了一下他的腰,白鹭本就背着手,顺势把他的手捉在手心里。

何辰裕挣了挣,没挣开。

顾还亭下意识抬头去看何楚卿,却见那人有意别着头,后脑勺对着这边,几根头发倔强地支楞巴翘。等他再按捺不住好奇心,往司令这边看过来,就见顾司令的手臂稳稳落在未婚妻的肩头,半揽着,再没放下来。

他妈的!

何楚卿妒火中烧,心底又苍凉可悲。

这局面是他一手促成。他爱人不愿意,他要冷漠以对;愿意了,他又要哭要闹。

何楚卿狠狠地盯着,盯得眼眶猩红,边喝了口酒。

这一口辛辣,顺着喉管淌下去,所经之处无不烧得火热,烧得几欲苦涩。胃中翻滚,何楚卿偏自虐地又灌了几大口下去。

傅月襄原本杵在顾司令身边,正背对司令逗顾一盈:“...是是是,你是名角儿,小何老板都比不过您。人家演闺秀,演妃子,那都没什么挑战性,不如您直接在西游记里演钵盂,直接和物件感同身受来的强——”

白鹭对何辰裕啧啧称奇:“你看他,多贱呐!”

话没撂地,顾一盈欲飞起一脚。奈何今天穿的是旗袍,没迈开腿,直把自己险些绊了个跟头。

傅月襄才要接住,横空伸出一只手臂来,牢牢地把人扶稳了。

傅月襄“嘿”了一声,心说是谁这么讨打,抢了他大好的机会?

扭头看见何楚卿,顿时偃旗息鼓,还颇有眼力见地往顾一盈一侧靠了靠,空出顾还亭身边的位置来。

顾一盈控诉:“你离我远点!我要焉裁哥挨着!”

她焉裁哥巴不得地隔开她,蹭在司令身边,伸手去够几个人中间圆桌上叠在最顶端的一杯酒。

顾还亭不动声色地往一旁让了让,也知道何楚卿一坛醋酸掉了牙,放下了一直有意气人的胳膊。江媛也随着撑在桌边,偏头依在司令的手臂上。

“做什么把我们一盈气成这样?”何楚卿说着,和顾还亭碰了一下杯。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各自喝了一口酒。

傅月襄只卡壳了一瞬间,立刻说:“我说什么了?”他明里暗里地向顾司令讨巧,“何先生,您是一盈娘家人,可不得偏心。话剧团里,她难道没演过钵盂?”

顾一盈冷笑:“你问焉裁哥有什么用?他每次来找我,都没看我表演,尽和柳兴萼聊天!”

何辰裕略一蹙眉:“柳兴萼是谁?”

他问的是正对着面的何楚卿,何楚卿却没答话。

因为,他正全神贯注地听江媛小声问顾还亭:“怎么说何先生是娘家人?”

顾还亭解释道:“我母亲待焉裁同我一般。”

分明只是句普普通通、再无奇处的话。何楚卿却听出了耐心的意思。偏头看去,江媛小鸟依人地靠在司令身边,略略昂起头。那俏皮、乖顺的模样,试问哪个男人不喜欢?

眼瞧着何楚卿心思不在此处,白鹭接话道:“哦,我晓得。是我大伯白家三小姐的朋友,在北宁大学念书的。”

何辰裕肉眼可见地郁闷起来。

顾一盈说:“对了,我可好阵子没在学校看见焉裁了。本来搬走了,我们见面就少了,你怎么还翘课?”

傅月襄不满:“你得叫何老板一声哥,只叫表字算怎么回事?”

何楚卿僵硬地端起笑脸,对顾一盈道:“并非翘课...”

“他在家里总翻书呢,功夫没落下。无非是最近心情烦闷,没什么心思。”何辰裕抢着说道。他没等到顾还亭抬眸瞧他,只好兀自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顾司令冤枉至极。

他何尝有心思去关照旁的人?回话时候,他虽然是瞧着江媛,却全然没留神自己未婚妻的眼睛鼻子嘴究竟什么模样。

司令的全部感官,都在沉心静气地体会彼此手臂隔着衣料似有似无地靠住的那一点。

话题一个接着一个,唯独何楚卿和顾还亭之间一片诡异的沉默,偶尔的笑声也难免敷衍。

终于,顾还亭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快到仪式开始的时间了。我们就先失陪。”

余光能瞧见的那人走得干脆。

何楚卿兴致全无,怅然若失。

新人在众星捧月之中念证婚词。

顾还亭偏低的嗓音回响在何楚卿耳中,说的是“永结同好...缔结良缘...”,而且“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顾还亭是不善于说誓言的,也不擅长甜言蜜语。但他做的事,桩桩件件,无一不是为他。

何楚卿本来不在意的,现在发现,誓言还是好听。兴许不真,但在说出口的一刻,总给人真的幻想。

大家的情绪都高涨,即便是司令在这日子里仍旧不苟言笑,也显得面色几分喜庆。

异想天开地,何楚卿似乎瞧见自己猛然冲上台去,把顾还亭手中的誓词撕得粉碎,要拼不成个个儿,不,要如同齑粉。

这事若是换在他十九岁,兴许真能做出来。但此时,他只能木然地静候事态发展,众人的零星碎语像念经一样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唯一一句想说的话,辗转片刻,半个字都吐露不出来。

顾还亭,你不要结婚。

他后悔了。

何楚卿终于敢承认,他的确悔不当初。

用餐时,何楚卿是被安排在两家缔约的餐桌上的。顾还亭顺利订婚,公孙眉的心安了一半,看何楚卿也多了几分怀念。这番安排,大概有点安抚的意味。

顾还亭挨桌敬酒,被灌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当兵的爱起哄,他身旁女人的份也要他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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