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多么好的寓意啊，曾经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后来才知道，扶是一木难扶的扶，莲是菊老莲枯的莲。”
陈扶莲自嘲般扯了扯嘴角，眼底浮过一抹之前从未有的苦涩。
见她这样子，禾满立马否定：“不是的莲姐姐！扶是‘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扶，莲是‘至今莲蕊有香尘’的莲。”
“那些人不好那是他们的错，是那狗男人枉为人夫枉为人父，是那贱婢目无尊卑、心狠手辣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们岂能因他人之不善而自否其真？”
“莲姐姐，不值当。”
“呵，”陈扶莲轻叱一声，并未接她的话头，转移话题：“其实，在我五岁之前，他不是这样的。”
陈扶莲头枕双臂，仰躺在草堆上，丝毫没有平日里见的那般清高孤洁，此刻她更像是一个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已久的乞儿。
但又格外真实坦率。
“那时他还不是县令，只是个岌岌无名的秀才……”
……
“娘子怎得又在做针线了？都说了你这双手是该治病救人的，这点针线活为夫自己能来。”
一个身着青衫、头戴方巾、满满书卷味儿的青年男子走进屋内，看见窗边正在缝补衣裳的女子，嗔怪道。
“夫君回来了！”窗边女子见人进屋，立马放下手中针线，含笑起身迎了过去。
“夫君可不要再惯着我了，这几日医馆病人少，闲来无事帮夫君多缝几件新衣，等秋闱时也好有的换。”
“娘子总是这样，明明衣裳有那么多，你却总不愿歇着。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
男子一把搂住身旁人，眼底更是止不住的心疼，好久才渐渐松开。
“莲儿没有闹你吧？”
“莲儿可乖了，没有闹，前两日你教她的那几首诗，她现在都倒背如流了呢！”
“真的？”男子满眼震惊，看着女子温柔道：“看来莲儿是随了我家娘子，学什么都快，将来肯定不输男儿！”
“莲儿还小呢，你就这样夸她，当心以后她……”
“爹爹……”
女子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断，扭头一看，一个四五岁样子的奶娃娃从里屋跑了出来，一股脑扑向男子。
男子看见跑出来的小娃娃后，赶忙蹲下身子任她撞进自己怀中，随后一把将她抱起。
他点点奶娃娃鼻子，“听说咱们莲儿可厉害了，现在诗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呢！”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女儿！”
听见父亲的夸赞，小娃娃高兴得合不拢嘴，更是搂紧了他的脖子不愿撒手。
“你这孩子，就不能夸。”
一旁的女子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小娃娃的头，眼中却是溢满了笑意。
一间不算大的小屋，甚至有些清寒，里面却荡漾着世间最可贵的欢笑与团圆。
……
“那为何他却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禾满不禁有些疑问：看样子这陈县令也并非一直都是这么坏的啊，那为何又会变呢？
“我也不知，”陈扶莲摇摇头，“那时太小了，只能隐约感觉到他对我和母亲好像不似从前那般亲切了。但母亲又认为他只是常年备考，压力太大，太累了，不愿多想，亦不愿和他起嫌隙。”
“那是何时你感觉他变了呢？”
陈扶莲回忆，“应该是他秋闱中榜后吧。”
……
“夫君真厉害，我就说了，夫君此次一定能蟾宫折桂的！”
女子替刚中榜，风头正盛的年轻男子浆洗衣裳，边说边眼闪金光地看向案几上喝茶的男子。
“对啊对啊，爹爹好厉害，好厉害！”
一旁的小娃娃也忍不住拍掌高兴道，说着就要上前坐进父亲怀中。
喝茶的男子并未对母女俩的恭贺声作出理睬，反而当小娃娃要到他怀中时，他满脸严肃开口：“扶莲，你都多大了，能不能稳重些，你这个样子，日后怎能成大器！”
小娃娃面对突如其来的呵斥倍感委屈，本能地想撇嘴大哭。
正在洗衣裳的女子察觉气氛不对，旋即拉过小娃娃抱在怀中，不停地轻抚着她的后背，软声哄道：“好了，莲儿乖，爹爹今日累了，没精力陪你玩。改日等爹爹休息好了再来陪你玩，好不好啊？”
听见母亲温柔的抚慰，适才还被吓得眼泪汪汪的小娃娃立马换成了满脸的笑嘻嘻，“好！爹爹今日累了，那莲儿便不打扰爹爹了，莲儿这就出去，爹爹也早点休息。”
说罢，小娃娃连蹦带跳地跑了出去。
“跑慢点儿！”女子在身后温柔地交代着，看孩子走远，转眼变了脸色，问向案几前的男子：“你今日怎么回事？干嘛对着孩子发脾气？”
“我的事，不用你管，做好你该做的！”
“砰”的一声，男子猛地放下茶盏，起身离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身后女子。
后面几日男子时常夜不归宿，或半夜回来也是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女子因为此事不知跟男子吵了多少次架，但结果就是越吵男子越变本加厉，后来甚至一连好几日都不回家，也没让人传个信什么的。
而之后有一日男子竟一改常态，早早回了家帮女子收拾起了屋子，还为他之前的行为道歉，解释他是先前备考压力太大了，没有缓过来才会如此糊涂。并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恳请女子原谅他。
女子心软，含泪答应。
后来，一次又一次的恳求，一次又一次的原谅。
后来的后来……
女子困缚后宅，男子一州之长；女子哀毁骨立，男子满面春风；女子含恨九泉，男子安享天伦。
……
“没事了，现在的我反倒释怀了，”陈扶莲长舒一口气，“说不准之前的好也都是装的呢。”
真的释怀了吗？禾满想着，大概真的释怀了吧，只不过过程很痛苦。
有哪个孩子不希望得到父母真挚的爱呢？
有哪个孩子不希望回到属于自己的家呢？
有哪个孩子不希望孝敬双亲报养育恩呢？
但可怕的不是没有得到过，而是得到后的再失去；可怕的也不是没有希望过，而是亲眼看着希望破碎在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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