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少年鬼使神差地叫住他,“这就要走吗?”

男人看向这不知上下尊卑的小子,手停在了半空。

“倒是我忘记了,你踩胚车的报酬我自然记得。”

他看了看刘聪犹在发抖的双腿,和挂满泥浆的眉毛下的那双眼睛对视,“晓得学徒日子难挨,也在看在你尽力的份儿上,除了给你家窑主的,另有一份赏你。”

“天意如此,就要放弃吗?”

“什么?“男人似乎很不习惯别人这般对他说话。

少年扶着胚车的架子,颤巍巍向前一步,语气里没有一丝谄媚和害怕。

“你明明都快掌握了拉胚的技巧,如果不是我没力气踩胚车了,你手上的就会是一个成品,为什么要放弃?”

男人看着这眉毛上挂满了泥霜的愣小子不禁失笑,“倘若我觉得失败了对我反而是一种好事呢?天意如此,如何能改?”

“人定胜天,不是吗?”来自后世的灵魂很自然接上了这句话。

“只有面对过天威的人才会知道天意难违。”男人拧着眉毛盯着这愣小子一会儿,这才从口中挤出几句话,“你聪慧不假,也舍得出力气,但。。。”

男人自嘲式的摇了摇头,掏出一小块碎银准备递过去,眼前那愣小子又把话接上了。

“一个意外罢了,谈什么天意呢。”

“更何况。。。”

愣小子指向墙角半人高的泥山,“景德镇送到皇帝那儿的瓷器,哪一个不是从几个窑炉几百个成品里面的选出来的?一千里面选一个,是什么稀奇事儿吗?若都同你这样,不知道要被打死多少窑工了!”

男人捏着碎银的手在空中停住,“有被打死的窑工?打死的窑工很多吗??”

牛二娃似乎是缓过神来,抿着嘴向后退一步,眼神闪烁。

半老男人将那块碎银握在手里,捏着拳头向前半步,牛皮靴将几个半干不干的泥坯碾碎,“朝廷派来的督陶官哪个不是背着为天子牧民的责任!谁又有胆子让治下发生你说的这种事儿!”

牛二娃被男人突然的威式所慑,颤巍巍的细弱双腿带着没有二两肉的胳膊和凸出来的肚子贴在了墙壁上,他恍惚间感觉到刚刚有另一个自己在说话。

“牛二娃!”牛二娃垂下的目光中,那双牛皮靴带着他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威严一步步向前,像是有节奏的行军鼓点踩在了心上。

“有话如实招来,有什么要说,谁让你来说的,不要漏了一点!”

牛二娃夹着下巴,他无比痛恨刚刚那个有勇气的自己。

窑主的求饶声在门口响起,牛二娃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与男人对视,两片干巴开裂的嘴唇终于吐出来几个字:“和点水就能粘好。”

“什么?”

楞娃子恐惧的眼神带着清澈。“加点水就能接上去了。”

男人停下步子,顺手拿起坯车上的废泥,“你是说这个?”

“对。只要加点水在裂开的地方,对上茬口就行。”

男人哑然失笑,将那粒碎银扔给牛二娃,“你且过来教我。”

许是男人的发问停止了,门外的求饶声也歇了,男人将辫子甩到身后,一跨而上,大马金刀坐在坯车上。

“昔仲尼,师项橐,古圣贤,尚勤学。”

“牛二娃,赐教吧!”

愣娃子听不懂这些,只是捏起一块湿润的泥巴靠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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