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的房租,加上个月欠着的,要交2100块钱。”

“还有一日三餐。最近公司把食堂关了,只好到外头吃了。早上10块、中午30块、晚上10块,一个月总共要1500左右。应酬费另算。”

“加上游戏仓租金和维护费,细细算来,这个月要支出5000多块钱。幸好我的工资堪堪能够承受。”

“但是……”

“我已经三个月没收到工资了啊。”

想到这,秦济民不免哀叹。

但哀叹之后该干活还是得干活,没法去讨要。讨要不成反丢了工作咋办?在这个大萧条的时代中,秦济民如履薄冰。既不敢思考,更不敢有怨言。现在毕竟多少有工作,虽然没钱,但有盼头。

也许公司只是财政困难呢?

挺一阵就好了。

秦济民喃喃道:“挺一阵就好了。”

秦济民睁开了眼睛。

靛蓝色广阔天空如海浪般涌入眼帘,新升烈阳肆意绽放橘黄暖光,天地万物顿时披上一层金橘色轻纱。阴暗潮湿狭窄的出租屋呢?秦济民找不到,拥抱他的仍是所热爱的游戏,仍是所热爱的大自然。

秦济民站了起来,眺望缓缓升起的正方形太阳。现在的自然风光固然美好,却不能掩盖内心的无数疑问。

秦济民清楚记得,他像往常一样退出了游戏,其退出步骤样样不少,现在怎么还待在游戏世界里?

秦济民还清楚记得,他退出时,游戏时间是日落时分。周围是延绵至地平线的广袤麦田,身边是全副武装的骑士,自己更是一副金冠红袍配战甲的国王做派。

但现在他一无所有,装备与随从烟消云散,田野与城市不知所踪。身之所披,只是天蓝色短袖和深蓝色长裤;目之所及,只有陌生的戈壁荒漠与稀疏草原。

“游戏出bug了?”

秦济民想,突然间一无所有让他不知所措。但一想到现实的工作事宜,也只好强压下满腹悲疑,寻找退出的系统面板。

从昨晚11点半开始,按照游戏习惯,现在应该是早晨6点半左右。再不快点退游戏,就赶不上地铁。赶不上地铁,上班就要迟到。上班迟到,就要挨骂、罚钱甚至可能丢工作。

焦虑如此,秦济民却没法退出游戏。他尝试呼唤系统面板,结果没有成功。在半空中比比划划,想要调出系统参数,结果也没有成功。于是秦济民心里一咯噔,将工作的焦虑、游戏的悲伤统统抛置脑后。

“游戏仓出问题了吧?”秦济民慌乱了,“我生来无亲无故,朋友也只是酒肉之交,现在游戏仓出问题登不出游戏,莫不是要等到快饿死、渴死的时候才能强制退出?”

怀着对死亡的恐惧,秦济民又挣扎了一下,口里念叨着一些听不懂的电子指令,最终无事发生。就像被海浪拍在滩涂边的小鱼苗,临死前跳一跳,翻个面继续被太阳煎。

于是他认清现实,本能地抱怨几句,然后一屁坐在草地上。

柔弱的手掌肌肉与尖锐的青草芒尖相排斥,钻心的刺痛突然轰炸头脑,秦济民猛地一惊,登时跳起。

“游戏里……什么时候有这么精巧的建模了?”

望着掌心处的点点血球,他若有所思。然后伸手攥住一株草。稍微用力,青草草根不仅带着干瘪泥块一齐涌出地面,还以现实的力量击碎秦济民的观念。

在《我的世界》的游戏世界里,青草既不能摘取,也不能破坏,草根这东西更是无稽之谈。世间只有黏着草皮的方块和刷新在草方块上面的、千篇一律的草丛。

这个铁律,此刻不复存在。

那么现在,情况不证自明。

秦济民无言,刺骨的疼痛化作平地突起的惊雷,震撼他的灵魂,令他不知所措。

秦济民无言,他生长于信息社会形成和发展的二十一世纪,欣赏过绚烂多样的文娱作品,却从未想过那无比奇妙的幻想,竟在自己身上变成了现实。

秦济民无言,就像穷苦一生的老工人,突然查出绝症后默默等死时,误诊通知单来了,彩票中奖通知也来了一样。

秦济民无言,他猛地站起,想给自己一巴掌,却害怕破了美梦。想肆意呐喊,却又怕惊到了天上的神明。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想说的太多,千言万语尽皆化作沉默。

于是秦济民无言,只能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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