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岚钟领着汤心练到上游去取水,手捧一瓢嘬尝,这湖水凉甜异常,尽管在这深秋时节,也有些冻骨,看来回去还是烧一烧再喝比较好。

“隆哥,我看那两个人不像过路的商旅,咱们还是防着点比较好。”汤心练瞄过浸于欢戏中的汉子,低声说道。

“你也看出来了,劫道的事对咱们来说不算陌生,那些城里来的毛头姑娘和小子们就不一样了,防人之心自然是不可无,还是慢慢看他们的表演吧。”隆岚钟淡漠地装满水壶和水桶,把两个留在湖边,整备着就准备回返营地。

“我们先回去了,你们洗完就带着这两个水桶回来。”

两人回到营地时,留在营地的众人已经架好了篝火,把水倒入锅中,不一会儿便看其水气蒸腾。天色渐晚,两个汉子也都回到营地,汤心练和柳惜时又出去捉了些野物回来,一番劳顿后,一顿相当丰盛的晚餐便准备妥当。

召集众人围坐吃饭时,隆岚钟才发现不见了韩雬雯,信时问温玉妆道:“那小妮子去哪了?”

“她去上厕所了。”温玉妆轻抿热汤,答道。

“真是穷讲究,每次解个手还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要是给人抓了我们屁都不知道。”隆岚钟环顾四周,轻声道。

“她爱到哪里上厕所就到哪里上厕所,做队长也管不了这么多。”

隆岚钟闻言,苦笑着扯下一片肉吞咽。许是缘由两个陌生汉子在,饭中大家并无前些天活跃,倒是汤心练和那三个马夫若无其事,唾沫横飞地说得起劲,都是些江湖上的老油子了。

隆岚钟躺在草地上,足足休憩了好一会儿才爬起身来,只与李代办和宁与沁说过,这边便疾步离开营地消失在层层树林当中。温玉妆旋即问起宁与沁,宁与沁只含糊其辞,说是有事外出,不久便回。

柳惜时今晚要守夜,奈何恰好大家又睡得早,早早地把篝火散灭,这就要准备熬过漆黑无光的夜晚了。汤心练还说要给他作伴,不等他出声这兄弟就由温队长给撵走了,跟每晚照常守夜的宁与沁又没有什么话好谈,只有一轮弯月悬在天间,在他眼中映照出清晰的光印。

“少看点月亮,影响夜里的视觉。”柳惜时正看得出神,悄无声息接近身旁的宁与沁让他打了个激灵,在黑夜中勉强看清人影的轮廓,他刚想询问宁与沁在黑暗中穿梭自如的方法,身边的气息已然消失。

适应了一会黑暗,柳惜时缓缓站起身,摆开双臂往身边摸索,然而等他碰到腿前的绳索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柳惜时,你有没有看见队长?”柳惜时心悸未定,轻柔的女声却给他雪上加霜。

柳惜时低声深呼了一口气,答道:“没有,他还没回来么?我们要不要出去找找?”

“不用了,你安心守夜吧。”温玉妆言罢,小心翼翼地跨出绳线圈,攀着木面围绕营地四周走动起来。在树影掩映的黑暗中,她只能勉强看清周遭,她的感官素来灵敏,远近似乎都有紧盯她不放的视线,此刻她仿佛置身于宣尚茂密的丛林中,苦苦寻求出路,只是少了当初急喘的粗气。感到生息的缓慢接近,温玉妆悬着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副队长,如果没有急事请不要随意走动,很容易误伤的。”

“我当然是有急事才会出来,我问你,队长去哪了?”

纵然不能看清表情,话语的声调和节奏宁与沁还是能听出来的。然而笨拙的他不得不沉默了片刻,方才轻声答道:“队长出去有事了,不久就该回来了,温队先睡吧……”

“宁与沁,你不要再搪塞我,我是独立小队的副队长,我有必要知道队长的行程。”温玉妆尽量压低了声线,以至胸闷得就像要炸开。

又是一阵难熬的寂静。

“队长到云妃湖去了。”

“他到那里去干什么?”

“我也不清楚,他只说到云妃湖去,我本来以为他一会就会回来。”

“云妃湖在哪?”

“……我来带路吧。”

“不用了,你还有守夜的重大责任,告诉我方位就行。”

既得大致方位,温玉妆在黑夜中循着军人天然的方位感望北走,说来也奇怪,这一次温玉妆心境平静异常,大概是因为她心中的一团火催促着她往北疾行,握紧了腰左的刀把,撞断了横在身前的枝桠,找到这个不负责任的队长后,一定要把她这满腹的恶咒都发泄出来。

随着林木渐稀,温玉妆很明白湖岸就在前方不远,皎洁的月色愈来愈明亮,椭圆的林口触手可及的那一刻,她却愣在了原地。

波光粼粼的湖面前,一道人影一手持杖,一手持烟,在湖沙上勾勒出些龙飞凤舞的形迹,细细看来,分辨是汉字,那写字者,不是隆岚钟还有谁?更为温玉妆所惊奇的是,隆岚钟形迹既成,一时吟咏,忽缓忽急,抑扬顿挫之声不绝于耳,她表肤已觉空气触动,湖水风林也似随吟咏而起,激扬波越,卷叶呼树。待得隆岚钟慢慢收声,周遭这才恢复平静,时空前的那些也只似存在于记忆中的假象。

温玉妆抢在隆岚钟笔画下一首诗赋前走出树林,细碎的声响抓住了隆岚钟的注意力。

“你怎么来了?”隆岚钟瞳中的银色辉光吸引着温玉妆迈步前进。

“你这么晚还不回营地,我当然要来找你了。谁能想到你会在这里写诗?”温玉妆膺中的火气莫名消了大半,话语中透露出抑制不住的柔和,那是一种软绵绵的东西,是用手触摸不到的,却能让意识很舒适,是那种催人入眠的闲适。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说话。”霎时隆岚钟的大脑停转了,他的嘴突然有了自主权,擅自地张合,引领着声带雀跃地振动。他的脑中浮现出一幅绚烂的图画,晴朗夏日的大海边,头戴大檐帽的女孩只留下意味深长的背影,蔚蓝的天穹和海水自由地浮动着,两边是高高的山涯。

“可能因为我是个军人吧。”温玉妆安然观赏着隆岚钟笔走龙蛇的字迹,可是任她如何仔细打量,总有些单字认不出来,“你写的都是汉字吗?有些我没见过。”

隆岚钟忍俊不禁,此时此刻,清亮的月光下,这个短发绑束,光影交叠的女孩在平坦易望的湖沙上,发现了属于他的秘密,“当然都是汉字,只是有许多是古体草书的写法,所以你可能没见过。”

“你写诗都喜欢用古体?”

“我的诗只有少数,多的是先人留下的遗产,古体也是一时兴起信笔添上去的,诗词歌赋嘛,何必拘泥一端呢,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我才发现原来你这么喜欢说拽文的话,”温玉妆自顾自地坐在湖沙上,也不知道有意无意,身下正是个“緣”字,“来谈谈吧。”

隆岚钟看着侧首仰视的温玉妆,也在一旁坐了下来,笑道:“看来你是认真的,那么,就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自我介绍?”

“就是‘自我介绍’,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

“哪里来,嗯……”温玉妆沉吟着,眉宇舒缩间,心理活动尽收隆岚钟眼底,“我没有爹妈,是在扶济区的孤儿院里长大的,如果不是元帮主把我接出去,说不定我一辈子都会在扶济区那块巴掌大的地方生活……就是这样,到你了。”

“我可没说等价交换。”隆岚钟颇为得意地晃动食指。

温玉妆按捺下掰折手指的冲动,也不过分反应,或许也是因为她渐渐熟悉了这个男人的行为模式,“你真是个无赖。”

“但你是个真挚的人。”

温玉妆看着眺向远方的隆岚钟,那是一具灵魂脱壳的空壳,人们一直很难找到这样无形物体的行踪,更何况面前是无垠的湖面。

“我打心底里觉得,你做队长会比我做得更好。一个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更不可能给别人指出出口。”隆岚钟半盘着腿,一手搭在突起的膝盖上,“所以接下来,我就尽力帮帮你吧。”

温玉妆也开始弄不清楚自己的意图,她到底有没有想说话呢?但肯定的是,在抽象转向具体的时候,转瞬即逝的机会已经消失了。

“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接下来的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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