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
元嶷不肯转过身,甚至往床榻里缩了缩。
他日夜穿着自己唯一的一个软甲,这软甲也并不甚软,甚至硌得他生疼,生怕有人会突然暴起,抽出一把刀剑来。
那暗影却俯身遮住了元嶷为数不多能感知到的光。
“陛下,梁郡公的精兵,已至城外了。”
元嶷心中大喜,一咕噜坐起来,惊疑不定看向了眼前的人。
似乎有些陌生,又似乎有些眼熟。
“陛下,我是长乐王殿下的家仆啊,您忘了吗?”
元嶷这才慢慢松懈下来,又连忙倾身将人拉住,“明达带着綦家的精骑来了?!就在城外?那他人呢!”
“殿下也惦记着您呐,我听宫人说殿下您惊梦不安,特地熬了汤药,您安歇一晚,明天天一亮,就是您的大日子啦。”
元嶷狐疑地看着他端着的汤药,“既闻此喜讯,我病自愈,何须安神。”
那宫人笑了笑,“明日是一场硬仗,若陛下惊喜过度,一夜未眠,明日可就没劲儿啦。”
元嶷渐渐起了疑心,“你在我面前试药我便喝。”
黑夜里头,帷帐被掀起一半,宫人背着光,叫元嶷看不分明,只能瞧见在黑暗里还亮着的眼眸。
他倏然心头一紧,生出格外的恐慌来。
宫人抬手,似乎要取东西试药,下一瞬间,一只铁手死死抓住了元嶷。
元嶷挣扎了起来,他想要高声呼叫,“来人!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但没有人来。
这些时日元嶷喊过太多次了,但凡有陌生宫人近身侍候,他都会惊呼刺客,要千牛卫拖下去搜查。
正堂的宫人们都只当皇帝又发疯了,彼此看了一眼,都推诿着,等着千牛卫再来查看。
可不知为何,殿外千牛卫也静悄悄的。
里头的呼喊声渐渐变弱,隐约有些含糊不清的叫骂。
远方似乎有些嘈杂的呼叫声。
宫人睡意正浓,抬起眼皮暗骂了一声,冷不丁瞧见了火光。
“哪来的火光。”宫人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在哪!圣体可安!速速带我面圣!”
有人在远处高声喊道。
可惜正堂的宫人听不清,只听得一片嘈杂的交谈声,却没有兵戈之声。
“是火把。”宫人有些疑惑,“可却没有交战的声音,不像是有军队打过来了啊。”
他们这时候都想起来皇帝每日询问的是否有军队攻入洛阳。
“总不能是清河王殿下要见陛下?再不然,又是洛阳城里又闹出什么事儿,老臣们在宫外找皇帝哭了?”
“那怎么也与我们无关。”宫人放下了心。
华丽的帷帐被暴力再度带下,逶迤在黑影的背上。
旧宫自然没有这样的锦帐,这是从洛阳皇宫内迁过来的,元煊极为贴心的几乎将皇帝的寝殿搬了个空,好让元嶷好好清修。
元嶷死死瞪大了眼睛,汤药一入喉咙他就知道那是送命的剧毒,他嘶哑着喉咙,涕泗横流,脸上淌满了汤药,有不小心泼洒的,有他吐出来的,“你……你是个弑君……的叛徒!”
“是谁!!!元煊?还是太后!”
“是太后让你来的!是不是!!!”
他嘶哑地发出了最后的悲鸣,“阿母!!!我是你冒死诞生的元氏血脉啊!!我是大周……大周国本!!!”
黑影不答话,静静地看着皇帝生命一点点流逝。
元嶷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灼烧起来,从前他像是被三只猛兽分别拖住了三条肢体,只有一只手试图整顿朝堂的残废之人,如今他成了铁板上被炙烤的猎物。
他绝望地想到了最后一个人的名字。
“元……明达……长乐王……元……元谌……”
他死死睁大了眼睛,非要一个最后的真相,听到了那个黑影回答,“你召回来北地的雁臣,却没想到那是催命的秃鹫。”
“秃鹫会吃干净庞大尸体的腐肉。”
“大周已经腐朽不堪了。”
元嶷剧烈地呕吐起来,他说不出话,胃部剧烈痉挛,整个人因为难受折成了两半,头晕目眩,即便如此,他依旧坚持着,伸出了手,那只在触手可及的金色锦帐上,沾上污秽的血药,写下了绝命一笔。
綦。
暗影无声地笑了。
殿门倏然被打开,宫人们抬头看见黑压压的将士,慌忙从角落跑入内室。
“皇上!!”
“明岐!!!”
“陛下!!!”
元谌转头与甲胄加身的穆望对视一眼,高声道,“陛下!金墉城驻守的中军知晓我们进京勤王,纷倒戈,不与我们对战,反倒已大开城门迎接我们,您是民心所归!我们来接您回宫了!”
帷帐静默地垂坠了下去,沉入漆黑冷硬的大地之中。
冷月无声。
綦伯行有些不耐,大步走入内殿。
瑟瑟发抖的宫人看着那金帷帐上写的綦字,不知生出了什么勇气,用力拽了下来,藏在了身后,转头看向了綦伯行。
“陛下……陛下……惊惧崩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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