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勤政殿众多重臣离去后,杨广却偏偏留下了斛斯政。临走时,李渊其实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到底没有张口。看着被留在殿中的斛斯政,他只能面露羡慕。

勤政殿是后殿,只是寻常时皇帝邀约臣子私下议事的所在。而能被皇帝邀请到这里议事,至少证明了在皇帝心中所来的都是近臣。

杨广穿着皇帝独有的金底黑边绣龙纹衣袍,虽然没有配戴冕旒,却依旧显得尊贵非凡,威势如山似海。

斛斯政缩在杨广身后,躬身低头,仪态依旧恭敬,并不因人少而有一丝一毫懈怠。

杨广忽然对斛斯政问道:“你可知晓,朕为何今日要过问这等小事?又为何非要去旁观那几名士卒测距?”

斛斯政揣测着皇帝的意思,口中却没敢空着,生怕晾了皇帝惹得后者不快。

他迟疑道:“陛下乃是为了大军安危行止,确保万无一失?亦或是,提醒众人,不得欺瞒天子,否则必遭处罚……”

“呵……”杨广摇了摇头,背着手道:“你想的也有道理,却并非朕所在意的。”

他踱步到门口,看着远处正在离去的重臣背影,道:“朕,视许国公等人为肱骨,恩宠有加。但,切莫以为朕就是个只会偏听偏信的昏君……”

斛斯政慌忙跪倒,惶恐道:“臣不敢!”

杨广没急着说明什么,仍旧慢条斯理道:“朕知道的事情,远比很多人想象的要多的多。

“那涿郡赵氏为了杀死那个李昭,下了不小的本钱,近些日子里活动得也未免频繁了些。许国公也没少在这件事上出力。其实对于这种事,朕一般都是不管的。但你可知,为何今日朕要管了?”

“这……微臣……”斛斯政额头微汗,一时间却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杨广却也没有在意,自顾自说出了答案:“因为宇文述忘了一件事,忘了朕时常交代给他的事。但这件事,朕希望你不要忘记。”

斛斯政叩首道:“陛下恩示,不敢或忘!”

“朕容得下公卿勋贵、也容得下才子能臣。因为这些都是朕大隋的肱骨,是在为朕江山社稷尽心出力。但是,若是非要在朕的眼皮底下和那些关东世家、门阀搅在一起,非要助这些关东士族们掣肘朝廷……”

杨广没有把话说完,也没有把事情的后果说的清楚,但斛斯政却已清晰感知到了杨广的态度。连连叩首,口称圣明。

杨广将斛斯政唤起,轻轻拍了拍后者的衣襟,嘉勉道:“你以军功得授仪同,便是你的才干。而你祖上乃是鲜卑氏族,这便是你的出身。想好自己的根脉,做好自己该做的本分,朕自会给你大好的前程……”

“谢陛下隆恩!”斛斯政再度称谢,随后才告辞离去。

只是在退出宫门的刹那,他低下的脑袋微微抬起了一个角度,他偷瞄了一眼那背对自己的尊贵身影,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但眨眼间却又似烟消云散。

陛下,若你真如自己所说这么一心为了江山社稷,那水殿龙舟、观风行殿、江南文物又该如何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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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蓟县最近的河流便是桑干水。

但与辽水相比,这条河流显得过于狭窄,即便目测也能大概估算出河流的宽度来。

为了让测距的比试更加切实,在斛斯政的安排下,官吏们又在桑干水两岸各设置了几个不同的标点。

所谓的比试也很简单,李昭与其他几个斥候领队分别用各自的方法测量,量出桑干水两案不同标点间的距离。测量准确者为胜。

而这种胜负将决定他们带回的情报是否准确,进而决定谁要承担起虚报军机乃至欺君罔上的罪责。

在蓟县城南的一处高台上,黄龙伞盖高高的撑起,皇帝杨广携一干重臣、良将毕至,居高临下眺望着桑干水岸边正在准备的众人。

宇文述此时的身形缩得很小,像是一个寻常的、人到暮年的普通老头儿。因为他既低着头也弯着腰,小心翼翼凑到了杨广的身旁。

他指着桑干水岸边在准备的众人,为杨广介绍了不同兵士的身份,在介绍到李昭时他特定停了停,着重指给了杨广去看。

说罢,他忽然又对杨广低语道:“陛下,某发觉,自己做错了些事……”

“哦?”杨广目光仍旧看着远处,并未偏转,甚至并未追问。从宇文述的视角看去,能看到杨广的眸中有些泛冷。

宇文述并未惶恐,依旧带着笑小声道:“陛下知某爱财,许多人也都知此事,便有了投其所好之事。

“但,许多人总觉得某什么钱都会收,什么事都会替他们应承。而某之错处在于,不该让这些心怀叵测之人动了心思。微臣仅忠于陛下,微臣仅为大隋江山社稷行事。”

杨广嘴角不受控制的勾了勾,眼眸也渐渐弯曲了弧度,仍未转头看向宇文述,而是盯着远处李昭的准备,道:“伯通忠心为国,朕岂不知?

“今后,谨言慎行便也是了。俗话也说的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能勘破这点虚妄,在佛家看来也算是有慧根的。”

“臣,谢陛下赞!”一番对答而已,稍有嫌隙的一对君臣立刻又相释如前。在寻常臣子如李渊眼中足以称得上泼天大事,可在宇文述和杨广两人间却只是轻轻一阵声响,甚至连涟漪都未曾泛起。

杨广算是念旧之人,故而他与这些旧臣们更易君臣相宜。

所谓的较量并没有什么波折。

其他斥候们所谓的“让测法”不过只是在取到测量平均数后做的估算,根本谈不上任何精准。

而李昭所用的法子却是标准的几何知识,等腰直角三角形求直边长,再加上已知等角、对边复测底边长而已。这样的较量并无一丝可比性。

近一个时辰后,斛斯政带着结果来到山坡,郑重将之交到了随行宦官的手上。

“陛下,测量四个距离,李昭全部测准,误差不过一尺。而其他众人俱都偏差极大,所差俱在两丈以上……”宦官小声念着结果。

杨广挥挥手,打断他后面的陈述。既已达到目的,他便不愿再浪费时间,但想想即已来了,便干脆召李昭上前觐见。

李昭很快便被带上了土坡,因为连日置于囚车之中,他此时面色显得苍白,但仪态却不错,发髻、幞头、衣着都有打理,显然是刚刚内官们紧急捯饬的。

见了皇帝和一干重臣后,李昭显得格外镇定,只是依照宦官匆匆交代的礼仪跪倒行礼,口称“草民”,而后便等待诸位大人物发话。

他心中已经知晓,这一关算是过了,毕竟李景大将军的脸上挂着笑。

而既然已经过了关,他接下来便是要好好讨个赏赐回来。

他可不是那些会三辞三让的古代人,机会如果不主动争取,在这个时候还真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而且,他的认知和计划中:这个时候的君主大多喜欢莽张飞式的人物,一会儿说话便不能太端着。

跪在地上,李昭表面恭敬惶恐,可暗中心思却已经转了不知多少个弯。这是他新计划的第一步,是成是败,便看接下来的应对了。

“你既已任队正之职,该称‘末将’的。”身为李昭上官,宇文述在一旁提醒了一句。李昭立刻从善如流,改了过来。

随后补了一句道:“末将年轻识浅,此次侦查辽东也多有自作主张之处。然,宇文大将军此恩此德,末将没齿难忘!

“昭亦恳请陛下,若需处罚仅处罚末将,切莫牵连宇文大将军及末将一干上官。若陛下应允,末将愿戴罪立功,只求为国出力,为陛下出力!”

十六岁的少年郎,看起来倒还颇有些干练的模样,知恩图报,但到底显得城府不深、处事稚嫩。

杨广匆匆一瞥,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却让他心中对李昭的观感好了不少。曾经微不足道的一丁点杀意,早已荡然无存。

他开口道:“你带回的情报俱都属实,且还杀敌有功,何罪之有?嗯……你年纪轻轻,却有胆有识,前次作为大军向导,助右武卫攻破了武历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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