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信都蓨县人高士达,率千余人在清河起义。
这又是一队被征发向辽东的队伍。起义者没有什么过高的理想,他们开始时只求吃饱、活命。可一旦杀戮了无辜、享受了富贵、看见了自己的力量,人性中的恶意便再难压制。
起义军四周百余里,一片狼藉。
漳南县,新任的县令看着各地奏报头疼不已。
高士达的造反太过不当时,真是在他的心口上又插了一刀。
上一任县令逼反了孙安祖,被当堂刺死。那孙安祖不知从哪里拉起了数百贼寇,在高鸡泊易守难攻之地盘踞,官兵屡次进剿都无功而返。
迄今还未能平定这股叛乱不说,这居然又有新的叛乱产生!
漳南县应当遣往辽东的兵未能出行,粮食也因此被耽搁了运输。
而这叫做高士达的贼寇更加凶狠,此时他将队伍拆成数股,趁着山东无府兵驻守,频繁往来于漳南县境。
他几乎是在沿官路、乡路肆意屠杀抢劫当地百姓,焚烧房屋。漳南县四处烽火,被焚毁的村落、被攻破的镇子不可胜数。
无数民众沦为流民,而这些流民也想要吃饭,最后他们要么自卖为奴求那些大户人家赏一口吃食,要么就只能加入叛乱军中,给自己挣一条活命。
“唉……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县令揉着自己的额头,有些痛恨自己前任,恨他处事不当逼反了孙安祖,恨他胡作妄为死的太早。
若非如此,自己如何会被补缺到了这个鬼地方?
“赵生,这可怎生是好?这窦建德率众攻打高鸡泊,又一次失利,这高士达此时又来。
“辽东那边催促漳南县甚急,这是要生生逼死我啊。”县令对自己的幕僚抱怨着,随手丢了那封仿佛催命符般的奏报。
幕僚上前两步,将奏报拾起仔细看了看,他捏了捏自己的八字胡,左右看看对县令低声道:“县尊,某觉得这事似有不对啊……”
“嗯?有何不对?赵生在说何事?”县令对自己这位幕僚的意见颇为看重,闻言后有些不明所以。
那幕僚摊开手中奏报,低声道:“县尊且看,这奏报是那窦建德所报。可与之前几封奏报相比,却是基本没什么变化……”
“这是自然,他打不下高鸡泊,能有什么变化。”
“可为何他从来不报伤亡?”
“那自然是因本县不会给他抚恤……等等!”县令愣了愣,看了一眼幕僚重又看了看那奏报,他顿时也起疑道:“不对啊,我自是没打算给他抚恤,可这屡次征战,他怎竟也没有一次向我禀报伤亡?莫非……”
幕僚又拿起桌上另一份奏报,对县令道:“县尊再看这里,这高士达先打梧村、上北村再南下马村……烧杀抢掠了一圈,可是你看这里,这窦建德的家乡,却偏偏是平安无事呢。”
县令霍然起身,只觉得一切都变得通透起来。他拍打着手掌叫道:“不错不错,若非赵生指点,某几被这小人所骗!
“我说呢……他这小帅带着两百兵,打高鸡泊这么久却未得寸功。这且不说,连伤亡也没有,显然是与那孙安祖有猫腻。
“而这高士达烧杀抢掠了一圈,却偏偏放过了窦建德的家乡,这二人分明也是有所联络!好个乱臣贼子,当真是胆大包天!”
幕僚捋着胡须,颇为自得。
他早就看那窦建德不顺眼了。分明不过一介布衣,世代务农,最高不过只是个里长,还曾是个犯法逃窜的小人。
现如今当着小帅,居然敢目中无人!
他屡次拂逆自己的意思,连想要抢个民女都与自己拗着来,搅黄了自己几次好事,还真当自己只是个文弱书生?
这次,就叫他好好吃个苦头。
县令不断在大堂中踱步,越想越是心惊,他对幕僚道:“赵生,此事不可拖延。你立刻下令漳南县衙役,并着城中军马,即刻去窦建德家中拘捕了他全家老小!不……不消拘捕,你们速去速回,将他全家老小全部格杀!”
这……
幕僚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需要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
他连忙劝解道:“县尊,不可啊。这般行事,岂不是要逼反了那窦建德?不如诓他回城,待进城后一举……”
“赵生你糊涂啊!”县令看着刚刚还智珠在握的幕僚痛心道:“此事不可拖延!那窦建德已起了异心,一旦他回城,万一是与高士达里应外合该当如何?现在漳南县还有几多兵马?不如速速诛杀了贼人家眷,据城而守还可向上官求援……”
“哦……”这般一说,幕僚登时心知肚明。
这样一来,漳南县拖延出兵、没能克期运粮便不是官吏怠惰,实则是出了叛贼。
而且形势危急,非但没法驰援辽东,反倒需要救援。
到底是县尊的谋划,如此一来面临的压力便立时全解了……
“县尊高见,某不及也……”幕僚真心实意的献上了恭维,果然看到了县令满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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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村落好似一汪平静的湖水,当大队人马轰隆踏入时,巨石便砸碎了这难得的平静,掀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简朴的茅屋、不大的院落,其实塞不下多少人的。可此时却已被挤得满满当当。大家都想挣个诛杀贼人的功劳。
女人和孩子抱在一起,显得很是害怕。但衙役、兵丁们却没有什么空闲。他们没有多余废话,问清了身份后便开始了杀戮。
孩子的哭喊和女人的惊叫转瞬便止,老人反倒麻烦了些,因他居然还想着用木杖反抗,是最后才被杀掉的。
院落中,那瘦弱的黄狗一直在恪守着自己的职责,它不断冲着这群陌生人吠叫着,低呜着,发出无用的威胁。
当看到主人被袭击后,它也不管不顾冲上前去,想要用力撕咬这群不速之客,却只是一口叼住了一名衙役的裤脚。
那衙役嫌它吵闹,随手一刀,断了这最后的动静。
家中存钱的几个地方被搜了搜,眼见没有油水,一行人便即离开。
茅屋被一把火燃起,兵丁们警告了其他的村民,谁都不准去救。
冲天的火光直烧到夜里,浓烟笼罩着村落,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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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消息传到窦建德耳中时,他还正带人向漳南县返回。
一直以来,虽然他已打定主意要做些事情,却一直都让孙安祖别做的太过分。
他一直觉得,新来的县令似乎还算勤勉,或许给他宽些压力便能给自己和百姓们多谋一点生机。
但突如其来的噩耗,将他最终的幻想击得粉碎。
这身材魁梧的汉子蹲在地上,双手同时按住脸孔。在他指缝间透出的几道皱纹与疤痕同时显得深刻。
“莫要惹事,做个好人……”老父没有什么见识,对他的教导几十年如一日……
“回了”那多年间不变的婉约笑脸,此时在意识里开始变得灰白……
“阿耶,你看!”那瘦弱的孩子牵着一条黄狗奔跑过来,却忽然如一叶被吹飞的芦苇,正在空中飘散……
回不去了……
放下手掌,窦建德通红着眼睛,仪态却十分的平静。
旁边,副帅沉声问道:“大哥,你去哪里,兄弟们跟你去哪里!”
窦建德笑了笑,起身拍了拍兄弟的肩膀。高鸡泊暂时去不得,那里有其他朝廷军马正在围堵。
那么……
是日,窦建德率领他手下的两百人逃跑,投靠了高士达。
高士达向来敬重窦建德,见窦建德来投奔登时大喜。
随即,实力壮大的高士达自称东海公,任命窦建德为司兵。起义军战力更加强悍起来。
这天下,病得愈发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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