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珏立在城墙上往下看,尽管场地上现在一片空旷,可她仿佛还是看见了贺玄在城门前被万箭穿心的场景,心腔发空,发冷,空茫茫的冷,似隆冬的雪空。
无法再在北门上望下去,她速速转身,走出很远后,才惊觉自己是朝东门去的。
慢慢悠悠地晃到东门,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拨士兵,个个行礼让路喊将军,她都只挥了挥衣袖,不作声。
她在东门上站了很久,从这里一眼望出去,仿佛看见了那日厮杀的场景,仿佛又回到了攻城的那一日。
不知道站了多久,有士兵过来,请她下城墙去歇息,估计是得了赫连长澈的指令才来的,她摆摆手,不跟他走。
再第二波人上来之前,她干脆走了,又往南门去,晃晃悠悠,飘飘荡荡,似幽灵一般,又在南门站了很久。
跟先前一样,来请她回去的士兵来了一波又一波,她深觉烦了,终于爆了粗口,“滚开!”
心头有一股暗火,灼烧地心口疼,她怒目喝退靠近的士兵,独自往西门去。
依旧是晃晃荡荡,一路晃到了西门,刚到西门,便闻得三更鼓响,便将值守的兵赶下了城墙。
她静立在城门正上方,俯视城下的开阔地,下面的空旷地一览无余,那一日西门是怎么的战况,她想象不出。
一如十二年前,萧洵挥兵二十万突袭北一西大营,六万将士全军覆没的那一战一样,她想象不出。
更无法想象十二年前,有人没能从此门进城一样,那又是怎样的情形。
她站在此处,往下看,试着想象,当初曲北鹤在城墙下,看着上头不给他开城门的人,他是怎样的心境。
想了很久,她都想象不出,那种心境只有亲身经历的才知晓,那可是绝境啊。
身后是二十万大军在追杀,而前头无路,他当时看着那紧闭的城门,还有城墙上袖手旁观、不给开城门的人,该是有多绝望呢?
那一刻,纵使他心怀天下,纵使他温润如玉,他也该是恨的吧!
若有恨,那悔吗?
后悔吗?到底后悔过没?
这一刻,她很想亲口问一问,你到底悔不悔?
可惜,这个问题,她注定不可能得到回答的。
手中的古木簪摁痛了掌心,她微微松开,凝视着那簪子,仔仔细细的看它身上的斑痕,每一道都刺目。
这根簪子,她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收,当初没有毁掉,或许潜意识里就想留着杀仇敌吧。
她用这根簪子取了杨思敏的命,也取了曾照明的命,当年追杀曲北鹤至云边城的四人,如今已杀了两个。
剩下的一个杀不了,因为他会是北燕未来的皇帝,另一个不需要她杀,因为荀泠将军他们不会放过他。
宋寒就是不死在关阳城,也一定会死在新塘大草原,他当年怎么穿过的大草原,如今注定是穿不回去的。
所以,这根簪子没存在的必要了,因为它的使命已然完成。
至于说要不要留给曲砚,那就更没必要了,这簪子又不好看,也不值钱,留着倒还时不时惹他心伤,还不如就搁在西门这里,也当是给阴灵一个念想。
她将簪子搁在墙洞里,可忽然打来一阵劲风,将簪子卷了出来,摔在了地上,吧嗒一声破碎音入耳。
她愣了半晌,在反复确定那墙洞不是对穿的,风只能往里面打的时候,她无奈苦笑,低语呢喃,“这是不让我放下么?”
她俯身,将簪子捡起来,摊在掌心,借着顶空的月光看,借着城墙上的灯火看。
然后,她就发现了秘密,这簪子还是拼凑成的,难怪先前看到了一条规整的痕迹,她赶忙用力拔,还真的将簪子分开了。
簪身一半在左手,簪尾连带着簪芯在右手。
原来这簪子内有乾坤,她盯着右掌心里的簪尾簪芯,心如擂鼓,她从镶嵌入簪身的内芯上,发现了一张极薄极小的绢帛。
她忙小心翼翼的一圈一圈的转开,最终将那一指宽半指长的绢帛取下来,展开看,是深黑的三个字,“莫复仇”。
她在浑浊的月光下,看着那三个字,心口失了音,心子忘了怎么跳动,整个人都乱了方寸,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被这三个字斩断了心肠。
忽地,双手无力,托不住这古木簪,也承不住那半指细帛,她却又不放下,紧紧捏着,生怕被风吹走。
明明眼疼的看不清那字了,还是自虐一般的看,看着看着,双唇就分了家。
终是笑了,笑着哭,有风猛烈地打过来,吹起鬓边的发,也吹走了一滴泪。
她看着那滴被风吹走的浊泪,落到了城墙下,不知道当年城下的魂还在不在,能不能看见这一滴泪。
冷风袭卷浸吞着她,衣袖跟衣摆被吹得翻卷,在风中凌乱,如她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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