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

“…...”

“醒醒,快醒醒…...”

我不堪其扰,将脸埋在枕头里,企图隔绝这大清早催命般的呼唤。

然而这只是徒劳,李清照先是扳住肩膀不停晃,后竟直接跨过我,伸手去够窗边竹帘。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不辨日夜。因而竹帘被卷起一角,晨光蹑手蹑脚探进来时,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你到底想干嘛?”

我翻了个身,拉起被子蒙住头,企图回到方才黑甜一梦之中,被子却被猛地揭开。

“你快看。”她的声音里有难以抑制的兴奋。

“看什么?”

“花。”

我惺忪着眼地拨开她的手:“有什么好看的,每日不都一个样?”

“不一样。”她又缠了上来,不依不饶摇晃着我的手臂。

不得已,我只能撑开坠了铅一般的眼皮,梗着脖子,朝那亮处看去。

先见到的是斜倚窗框的女子,她一手支起竹帘,衣袖滑落,半截皓腕被镀上朦胧的浅金。这个年纪,正兼备女孩的稚和少女的纯,但一宵夜雨后,那股稚气仿佛被洗濯殆尽。

正如窗外石榴花,经一夜的雨打风吹,残红遍地,枝叶却被滋养得繁茂。被嫩得几乎沁出水的碧绿一衬,残存的花朵颜色也愈发浓艳炽烈起来。

“看吧,我就说,不一样的。”她蕴着笑,眼角眉梢都是洋洋自得。又转身,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回来时周身沾染了清新的晨露。

忽的,她静默端坐榻上,阖目垂首,似是进入忘我之境。下一秒,长睫翕动,突如其来的一束光点亮了漆黑的眸子。

“绿肥红瘦,绿肥红瘦……”她喃喃叨念,而后散发赤足一阵风似的跳下软榻,随手抓起案上纸笔,沉吟片刻下笔,如龙蛇游走,如百川归海。奔腾的情感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后地从笔尖纤毫倾泻而出。

整个过程,我始终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破坏那浑然天成之境。所以在她转着手腕,将笔搁在架上时,我的视线已经因为缺氧有些模糊不清了。

她将凝霜纸转了个面,于是我见到了,那垂世名篇千年前的模样。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字迹潦草,也许执笔人怕此情此竟稍纵即逝,因而不敢多加拘泥于书写之道。

我想到了她午夜梦回时呢喃的小诗,分明是同一场景,一宵冷雨,侧卧观花,却如此不同。似乎那笔下女子生出灵肉,从白纸黑字中脱离,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如何?”明明晨风微凉,李清照白皙额头上却缀了细密汗珠,衣襟随着呼吸起伏。

此刻她并不知道这首《如梦令》会成为天下称之的佳作,也不知道她的“千古第一”之名亦出于此。只当是一个普通的清晨,云销雨霁,随手写就小令,随意示以友人。

我看着那洁白的纸张,仿佛看到滚滚红尘呼啸而过。光阴未曾衰败其半分光华,无论是如今,还是千年后。

她还在注视着我,目光沉静如水,似乎在等待第一个见证者的答复。

“……”也许是宿醉的缘故,我感觉喉咙发紧,连续吞咽几下,才沙哑着声音问:“不是石榴花吗,怎么变成海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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