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迷迷瞪瞪地回了家。
从后山到家里,要想不绕路,必然要经过村中的主路。于槐倒是好,破破烂烂的两层土楼就在村尾。男生一躬身便钻回去了,只留下甘棠一个人硬着头皮穿过长长的街道回家。
走在路上,甘棠便觉得外婆让他不要在外面瞎掺和确实是对的。大抵是因为张二叔的意外,整座村落气氛都异常压抑,压抑到甚至让甘棠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甘棠之前最怕就是在村子里被人看到,也不顾他听不听得懂土话,各个都要凑上来叽里呱啦说一堆。
可这天却一改常态,甘棠遇到的村民大多神色古怪,眼神阴沉,见到甘棠都只是一颔首便匆匆离开……然而甘棠却一点没有因此而感到放松,反而更加紧张。
特别是这一路走过来,甘棠遇到的好几户人家,紧闭的院落里都传来了凄厉嘶哑的家禽惨叫——大家竟然不约而同的都在这天杀起了鸡,发现这一点后,甘棠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忙加快脚步,简直就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般,朝着外婆家便狂奔了过去。
好不容易看到熟悉的大门甘棠,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了额角的汗推开了大门……
随即,他就发现自家厅堂里,赫然站着一道青面獠牙的鬼影。
随着老旧门栓发出的悠长“嘎吱”声,鬼影也晃晃悠悠地朝着甘棠转过了脸。
绀青的脸,血红的眼珠凸到了眼眶外,长长的舌头吐出来几乎要耷拉到胸口,随着鬼影的转头,舌头也在身上晃晃悠悠……
甘棠的脸色变得一片煞白。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要惨叫,只是断然扭头便要往外跑。
结果一迈腿,他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了,软到连农家院落的门槛几乎都要迈不过去,抬腿的功夫他整个人差点直接摔到地上。
而这时那鬼已经摇摇晃晃地朝着他的方向靠了过来。
隔得近了,甘棠甚至能嗅到鬼影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之气。
“唔——”
甘棠吓得眼泪都在眼眶里直打转,偏偏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鬼影内侧,幽幽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你跑到哪里去了?!”
……是外婆的声音。
甘棠缓缓地转过了头,冷静下来再看才发现自己看到的鬼影,不过是一张雕琢简陋,甚至连着色都格外拙劣的面具。
而戴着面具的人,正是自己的外婆。
*
外婆从村长家回家,却发现本应该乖乖在家玩手机的外孙早已不见踪影,灶台上流的午饭也压根就没有动过。村里所有人都没见着那个细皮嫩肉,啥都不懂得城里细崽。
唯有一个人说好像是看到甘棠一个人往村后头的龙王潭过去了。
“……崽也!你就吓死我算了……那里水看着清,里头不知道有多深!放二十年前,那巴掌大的地方,每年都要淹死好几个,尸体下去了,捞都捞不起来!”
外婆脱了面具,隔着衣服把甘棠全身上下都捏了一遍,好像这样才能确定甘棠不是幻影。
甘棠能看出来,外婆其实气得不轻。
然而,刚才那会儿甘棠被外婆吓得太惨了,到头来外婆是气不得骂不得,最后只能是不痛不痒的念叨了几句。
甘棠蜷缩着身子窝在硬邦邦的桐木椅子上,其实脸色和唇色一直到现在没有恢复血色,可眼睛却止不住滴溜溜地转。
“……我也不是一个人,我跟于槐哥在一起。”
甘棠嘟囔了两句,然后目光凝在了院子角落水龙头旁搁着的木盆上。
那盆子里放着一只公鸡,头软哒哒耷拉着,已经被割了喉咙。另外还有一口大瓷碗碗里红红红的,正是已经微微有些凝固的鸡血。
再往旁边则是外婆之前戴着的面具,面具的舌头和其他好几处地方都浸了鸡血。
而甘棠之前嗅到的血腥味正是鸡血的味道。
面具涂鸡血,这做法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甘棠好奇到百爪挠心,想问,但想到外婆之前的态度又有一些不敢问。
见甘棠一直在瞟面具,老人不动声色把面具往远处挪了挪。
“……你张二叔那头到时候要用。鸡血煞气大,用在面具上好辟邪。”
外婆含糊其辞地说道。
辟邪?是葬礼上要辟邪?还是……“借肉”时要辟邪?
甘棠其实在看到鸡血后,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回家时听见的各家各户的动静。很显然在今天杀鸡辟邪的人也不止他们这一家。只差一点甘棠就要脱口而出,可在他开口之前,外婆已经猛然间凑到了他的面前。
老人微微俯身,伸手搭在了甘棠的肩膀上,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让人看不懂也琢磨不透的光。
“糖糖,外婆知道,你其实是最听话的。这几天外面真的乱,崽崽就听外婆的话,不要乱跑,乖乖待在家里好不好?”
老人仿佛已经忘记了面前的外孙其实都快到可以高考的年纪了,说起话来时倒还像是在哄小孩一般。
甘棠咽了口唾沫,讷讷地应了。
外婆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松开了他。
甘棠隐约感觉到,其实外婆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犹豫再三,老人始终没再开口。
没过多久他们家的院子再一次被敲响了,细娭毑探头进来,看上去比白天还要慌张。
大概是碍于甘棠在一旁,细娭毑这回特意用了非常老的土话,说的也又快又急,就算甘棠竭尽全力竖着耳朵去偷听,也只能勉强听出一些类似于“不够软”“不能破皮,所以不晓得怎么搞”之类的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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