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香炉由于太过沉重,几乎从演武场建成起,就一直矗立在此处,从未移动过。

是以,纵然这些武僧跟香炉朝夕相处,都没有意识到,如果这种东西被人当成兵器,究竟能发挥出多恐怖的威力。

但徐行毕竟是个战斗经验丰富,且极其善用环境来作战的大高手。

所以,他一走进演武场,便注意到了这座显眼至极的香炉。

而且自从修成炼皮极境,能用皮肤呼吸后,徐行就对气味极其敏感。

他刚踏上石阶,便嗅到这种令人亢奋,能够刺激人体机能和感官的奇异香味。

早在开战之前,徐行就计划好,要先将这香炉打翻,阻止药物燃烧,让众武僧从悍不畏死的亢奋状态中脱离。

而且,这沉重至极的香炉在他手中,简直就是一件专为屠杀而生的天然兵器。

数千斤的香炉,在如此之短的距离里,狂猛冲撞而来,倾覆碾压,有谁能够抵挡?

不要说用肉身去抵挡,哪怕只目睹这震撼一幕,感受到那恐怖至极的压迫感和毁灭性力量,常人怕是都会吓得肝胆俱裂。

轰然巨响中,香炉坠地,最近的几个武僧连哼都没有哼出来一声,便已被碾成一地肉泥。

香炉与地面剧烈碰撞,激起无数尘土,香灰混在烟尘中,朝四面八方滚荡而去,石块碎片、铜炉残块到处乱飞,迸射如劲矢。

其余几个没有被直接砸中的武僧,也被这些残块碎屑击中身躯,血流如注,衣袍残破。

光是灰头土脸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简直就像是一具具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尸体,狼狈至极。

这些人的身体虽然还没有直接失去战斗力,可心灵已经被刚刚那一幕给彻底慑服。

所以,他们只是怔在原地,目光呆滞,上下牙齿不断磕碰,两股战战,连动也不敢动再动一下。

所谓行尸走肉,大概便是如此。

烟尘中,又见一条身影跃出,正是方才一脚踢飞香炉的徐行。

虽然兔起鹘落间,已杀了十几二十个武僧,足可以称一句凶威盖世,可徐行的状态却说不上好。

重重叠叠的天魔妄境,就像是得了血肉的滋养,变得越发真实且恐怖。

徐行只觉口鼻中都是浓郁的腥味儿,天地间像是骤然生出一片翻涌的血海,凶恶鬼神驾腥风,御血雨,挟着滔天血浪,猛地扑击过来。

饶是以徐行的坚韧心性,都不免受到影响,恍惚片刻。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演武场后那条直通山门的石阶上,又有数十条灰扑扑的身影,飞驰而来。

这些人基本都是带艺投师而来的俗家弟子,拳术已登堂入室,不必在演武场统一操练,而是分布在少林各处,独自修行。

所以,他们才能来得如此之快。

还没走近,领头那大和尚已嗅到浓郁的血腥气,抬眼一看,又见这尸横遍野、满地狼藉的景象,只觉一股寒气直冲天灵。

愤怒之余,更觉惊惧。

他虽然不如那四个首座一般,曾率众数千,劫掠一地,却也是一方绿林豪强,没少干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满手血腥,自认胆气颇足。

可如今乍见徐行这种手法,大和尚仍是心头震动,皮肤上都炸开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身后那几十人也同感震撼,眼见此情此景,皆是口不能言,神容惊骇。

可这灰衣大和尚毕竟是已完成一次炼身的大拳师,只看了下徐行的神情,就意识到这凶人如今状态不对。

大和尚想也不想,纵身一跃,操起手中兵械,朝徐行当头砸落。

他手里握着的,赫然是一把水磨八棱锏,由生铁一体铸成,足有四十八斤,乃是古之名将专用的重型兵器,全力一击之下,足令大石成粉,端得是威猛无比。

哪怕身披铁甲的甲士,都决然扛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何况是肉体凡胎?

铁鞭与空气摩擦,灼热难当,释放出炽烈焦热的铁腥味儿,好似裹挟焚风焰光,打到徐行头顶。

两人之间,扯出一条延绵乌光,气流连环爆炸,在这个距离内,大和尚可以清晰看见徐行脸上的挣扎神色。

他来不及欣喜,徐行已倏然睁眼,目光清亮,没有一点茫然神色,反倒是一片明悟的了然。

面对当头打来的大铁锏,徐行眼中活泼圆明,不闪不避,双手如捧莲花般,缓缓抬起。

两条手臂移动的速度分明极快,可落在那大和尚眼中,却觉缓慢得不可思议,就像是正在推动一座无比坚实的山峦。

他甚至能够看清徐行那白玉无瑕的肌肤,和每一根抖动、突起的青筋,以及每一块收紧的肌肉。

大和尚知道,这并不是真的慢,而是因为徐行这一下的力量实在是太过雄浑沉重,才会给人这种感觉。

砰!

此拳一出,徐行只觉萦绕周身的重重妄境,都被轰散些许,他胸中豪气顿生,曼声长吟道:

“会挽雕弓如满月——”

第一拳打出,大和尚挟坠落之势袭来的最刚猛一击,已被徐行硬生生截停。

他落在地上,双腿微曲,紧握铁锏的右手被打得震了一震。

大和尚目光一厉,正要提锏再打,却见拳影如山,铺天盖地而来。

徐行握拳,拳锋裹挟劲风,力道锐胜锋矢,连环打在铁锏上,空气破裂炸开。

大和尚的桩功极为出色,落地之后,脚后跟便深深踩进石制地面,宛如铜墙铁壁,分毫不摇。

而徐行的拳头,却打得他整个人不断向后平移,可以看见,大和尚脚下,正逐渐犁出两条凹陷沟壑。

此情此景,徐行就像是推着一座坚城铁山,坚定前行,虽然稍显缓慢,却是不动不摇,矢志不渝。

拳头与铁锏连续撞击,沉闷浑厚的碰撞声连成一线,却依然盖不住徐行的昂然之声。

“西北望——”

大和尚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同时开弓齐射的千军万马,劲矢攒簇如暴雨,锐气鸣动,撕裂空气,无穷无尽地将自己笼罩。

这正是岳家散手中的一式秘手,乱箭打。

这一招是要观想军中箭手齐射的意境,以躯干为弓筋为弦,将双臂当做锋矢,连环打出,不仅劲力沉雄,还有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能摄人心魄。

若不能将体魄练得铜皮铁骨裹钢筋的地步,便决然无法施展出这样气势磅礴的打击。

连续交击数次后,这根铁锏都被徐行这一手凶悍至极、气势无匹的“乱箭打”给打得通体扭曲,锏身上更是多了几道深深凹陷的清晰拳印。

这大和尚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哪怕是在这种状况下,仍是紧握铁锏,这也是使用重武器强者的本能。

可这种本能带来的后果,便是令他整只右掌都被震荡回来的刚猛劲力震得虎口撕裂,血肉模糊,白骨裸露。

“徒手接铁锏,这人的拳法,实在是恐怖!”

大和尚心头雪亮,知道自己只要稍一松懈,便会被徐行当场打死!

十几次交击后,两人已从广场最正中,来到西边那尊天王神像下方。

沿途,竟然无一人可阻徐行,让这凶人硬生生在人群之中,打出一条畅通无阻的平直道路。

背靠这尊形貌威武,手持金刚宝杵,作怒目之态的神像,憋屈至极、恐惧至极的大和尚终于也发了凶性。

——大不了就是死!

他脸颊肌肉抽动,扭曲成一副凶残狰狞的夜叉恶相,奋力扬起手中铁锏,竟是打算直接跟徐行拼个玉石俱焚!

锏柄跟掌骨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荡开一圈血雾。

徐行能够感受得到,逸散周遭的佛门拳意精神,都已被这人的奋勇之意给引动,加持其身。

在他眼中,这大和尚已化成一尊身披甲胄的伟岸神将,目如铜铃,手持金锏,欲要涤荡世间魔气妖氛。

也正是这股气势,激起了徐行胸中那股大鹏展翅恨天低的昂然意气。

他夷然不惧,双目亮如炬火,贯穿身体的十二正筋突出体表,剧烈崩动,就连其他那些细小的筋络、筋膜都给带动起来,震爆声接连响起。

乱箭打本就是炼筋的拳术,能够引动数根大筋,爆发出连珠箭般的攻势,已算是登堂入室,非大拳师不能为之。

如徐行这般,不仅震动十二正筋,还能连带波及全身的,便是“万箭齐发”的最高境界。

可徐行还不满足于这股力量,他绷紧坚韧至极的皮膜,将这强烈震动束在体内,令其不能直接宣泄出去,而是汇聚于拳锋一点。

徐行朗声长笑,一拳挥出!

“射天狼!”

一拳轰出,空气不再汹涌如潮,而是被彻底洞穿,尖啸长鸣,锐利刺耳,周遭本来想要插手的武僧们只觉眼前一黑,耳膜破裂,渗出血来。

如果说刚才的“乱箭打”是万箭齐发、铺天盖地,那徐行最后这一拳“射天狼”,便是羿落金乌,长虹贯日。

——这便是他根据乱箭打的法门,糅合炼皮极境之能,创出来的全新拳招!

咔嚓一声,铁锏断裂,大和尚的右手也整个爆碎开来,再也握不住锏柄。

残缺铁锏还未落地,便被徐行一脚踢中,倒飞而回,贯穿了大和尚的胸膛。

铁锏去势不减,将大和尚的身体带得向后倒掠滑行,在地上拖出两条血痕,最后重重钉在天王石像的粗壮左腿上,血液蜿蜒如小溪,缓缓流淌。

徐行这一拳打出去,不止大和尚的铁锏被打碎,就连那些妄境中的神魔幻象,都像是被他的威势所摄,竟然一时不敢上前围攻。

眼见此情此景,徐行像是卸下了千钧重担,纵声长笑,笑声雄浑刚强,振聋发聩,空谷传响,荡向九霄云外。

说什么神佛妖魔,原也只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

有此明悟后,纵然是以伤病之躯,对战南少林无数高手,以及历代宗师残存的拳意精神,徐行心中也无丝毫负担,只有一片难以言喻的酣畅。

这刹那,徐行只觉先前刻在脑海中的三丰血经字迹,都变得清晰起来,一时间又升起许许多多的感悟。

徐行杀得兴起,干脆一把扯掉破烂的染血青衫,袒露出线条近乎完美的上半身,肌肉坚实紧致,光滑圆润,肌肤白净细腻。

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尊从羊脂美玉中雕刻出的塑像,更有着雕像绝不可能拥有的,浓烈至极的生命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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