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电车问题。

也许楚儿也会在下一次的探洞中意外死亡,电车依照既定的轨迹碾死远杭。

而自己手上拿着一个钢筋,权当轨道岔使。

新的轨道上躺着两人,两人都会死,而原定的路线还有一人只是薛定谔的猫。

用人祸来消解天灾,是要付出额外代偿的。

出于良知,弋白决定做些什么,来让天平对等一下。

但良知这个概念的重量负担不起残杀的人命。

他需要一个深彻的概念。

“我杀你,是为了另救一个人。”

看着奋力试图将铁棍拔出的少年,弋白缓缓开口,说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

但欲望还称不上,自己只是这么做了,一个想法而已,没有多巴胺内酚酞的奖励。

“你的妹妹在住在哪里?我替你照顾好她吧。”

哪怕自己失忆了,弋白也能判断出这句话很离谱。

洛添明显愣了一下,他的脸上充斥着各种挣扎的情绪。

片刻,直到他的四肢开始发黑并崩解时,他无力的开口道:

“蕾西站台,离这最近的那条街,03号房,钥匙在我背包里。”

少年的脸上糊着枯涸血和泪,再粘上了洞壁震颤时落下的尘土和碎石。

连弋白也看得见对方无可复加的苦痛与挣扎。

他没再说话,回身准备捡起地上的水晶。

“还有。”

背后传来虚弱的声音,弋白回头。

“我--恨--你!”

那是咬牙切齿而深入骨髓的诅咒。

伴随着洛添最后的咆哮,弋白头顶的矿道被迅速切割出一块巨石,向着他砸下。

弋白第一时间挣开了脚下缠绕的石块,但落石明显被额外加速了,将弋白的双腿死死压在崩碎的石块中。

他趴着,看向洛添。

峡谷内的毒雾被风吹散了一点,更多的光照射了进来。

一具骷髅,顺着楔入岩壁的铁棍向下滑落。

防护服被烧尽,残余的软组织尚在冒着黑烟,肋骨与铁棍上的纹路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余音悠扬地回荡在万籁俱寂的深渊之中,犹如冤魂无力地诉说着他的愤怒。

弋白双手死死抠住地面,从石堆中抽出了他血肉模糊的双腿。

滑紫岩的剧毒灼烧着他的肉体,但少年的诅咒终究无法生效。

弋白可以无视疼痛,但虚弱的身体强迫着他进入昏迷状态。

他想起了楚儿,在歇脚洞中曾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人是要睡觉哒,不然身体会越来越虚弱。”

“说得对。”

弋白合上了双眼,他觉得自己有点累。

……

“他自己下深渊去了?”

清晨,在公鸡打鸣前,在夜班作业的矿工和探险队返回时,楚儿推开房门,果然不见弋白的踪影。

“是的,他虽然有点不苟言笑,但是能看出他是真的急于帮你做点什么。”

“看不出来,这个人反正是真的很奇怪。”

“良知告诉他要有报情之德,况且他本人把这东西视为人生教条的。”

远杭回应道,正提着一桶水浇灌着石头矮墙旁的牵牛花。

“年纪轻轻道理不小,又讲大道理了。”楚儿走到远杭身后,捏住他的脸揉来揉去。

“说,是不是你撺掇他去的?”

“是的,姐姐你放心好了,你还信不过他的身体素质吗?”远杭没有反抗,静静地反问道。

“那也不能确保他能在第八层那种深度也安然无恙啊,探险队去那种地方都要结伴同行的。”

楚儿还是放心不下这个自己相处没几天的陌生人。

“那你就放心你自己了咯?”远杭回头直勾勾地看着楚儿,楚儿能看到其中的责备之意。

“最起码不能让你冒险,我不能失去你。”远杭一字一句地说道。

哪怕让他人来为自己付出代价。

远杭看向地平线上的朝霞,晨起的炊烟和挑水的农夫,鸡鸣和犬吠此起彼伏,姐弟二人紧紧相拥。

“抱歉。”

他唇齿微张,无人听见这句默语。

……

“抱歉。”

弋白站在门口,左手拿着绿水晶,右手扶住门框。

昏黄的路灯路灯从背后照进屋内,洛苹正打扫着茶几,看不清闯入者的面容。

“是报社的吗?我哥哥前天就出门去探洞了。”

她知道报社的人也有钥匙,是哥哥慷慨地赠予他们,方便他们随时随地进屋取景的。

但直接闯入还是她有点不高兴。

但出于礼貌,她还是沏了壶茶,向着门口走来:

“要进来坐坐吗?”

“你哥哥他,遇难了。”

对方用最冰冷的语气说出了说出了最冰冷的话语。

洛苹的瞳孔骤缩,她看见了闯入者身上背着的,再熟悉不过的皮革背包。

手中的茶碟缓缓落地。

啪啦。

一同碎裂的,还有她的心。

弋白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眼中的光正在肉眼可见地变得涣散。

悲痛欲绝。

弋白知道这个情感,他在路上用两块金矿石和一个拾遗者达成了一个交易,能暂借他的情绪感知加入到自己的思想中。

虽然对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两块金矿足够他将近五年不用再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别说情绪感知这种玄乎的东西了,要他一只手拿来献祭都没问题,于是拾遗者爽快地同意了。

但弋白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虚伪的,他能看出悲伤,也能变得悲伤,但他并不感到悲伤。

虚伪刺伤了他的良知,但他不会心痛。

良久,他扶起瘫倒在地的洛苹。

“你哥哥说了,要你好好活着。”弋白说着,将手中的绿水晶放到了茶几上。

“谢谢。”女孩小声地说着,她在用最后的力气避免着自己的失态。

眼泪成串地落下,她遮住脸,匆忙跑进了二楼的卧室。

弋白找到扫帚,将碎片打扫干净。

他打量着这间屋子,精心擦拭着各种收藏品,从矿石到怪异生物的标本。

一楼,入门的客厅和里头的餐厅之间隔着一块实木打造的宽拱门,

他不知道深渊八层的木材是怎么来的,但这些木质建筑确实很好地营造了一种复古而温馨的氛围。

视野中,两个黄色的幻影跃动着,无数个片段回闪——

敲门声响起,妹妹从褪色的沙发上一跃而起,开门,是哥哥捧着一盘烤肉,还像模像样地带着一顶厨师帽。

“小子你还给我帽子也拿了是吧?!”

操劳过度的哥哥难得晚起了,看到妹妹和她的几个朋友精心为他装扮着一个生日派对,他戴上了黄色涂鸦纸粘成的皇冠,几个小孩子围坐在一起唱歌。

“不要浪费奶油,蛋糕很贵的!”

妹妹的衰竭症需要的魔药来拮抗,但那个阴晴不定的老婆婆不收钱,差遣着哥哥去搜集材料,他拿着尚有余温的药瓶回家,看着妹妹一口一口喝完,面色重新恢复才放心地长舒适了一口气。

“我不能失去你。”

二人紧紧相拥。

中间商会在两边赚取差价,而弋白得到了少年最珍贵的东西。

亲情,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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