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连阴雨让许许多多并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地里的玉米因为长时间的浸泡已经腐烂,不能发芽,只能重新播种一遍。还有很多人家的房屋倒塌,已经没办法住人,一大家子人挤在仅存的一间安全屋里,有些人家的房屋全部受损,迫不得已只能暂时寄居到别人家里。

陆孝平家本来有四间房屋,其中两间已经倒塌不能住人了,剩下两间也是岌岌可危,做豆腐的地方也是被两邻家倒塌的墙壁填满,大量工具受损。父子两人只能从倒塌的两间房屋里刨出椽来加固仅有的两间房屋,盖新房已是迫在眉睫。

现在全镇全县的人都在抢修抢盖房屋,一时间砖和瓦变的供不应求,砖价从之前的五分钱已经涨到了八分钱,即便如此,还是抢不到手。陆老七和陆孝平跑遍了附近所有的砖厂,都是没能买回一块砖来。

这一天,一家人正在一起吃饭,陆老七早早的就撂下了筷子,挪到墙边开始抽烟,一家人都知道他是在为砖为房子发愁。陆孝平看着父亲愁苦的样子,劝解道:“爸,别担心了,买不到了我们自己烧,吃完饭了我们就去地里先打胡墼,然后盖窑烧砖。”

陆老七其实也想过自己烧砖,但是一家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人也太少,等到窑建好都不知道啥时候了。于是陆老七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没有手续,估计行不通吧,还是等等买砖吧。”

“我们烧窑自己用,又不卖,怕什么。”陆孝平:“再说了,婷婷还要上学呢,能省一点是一点。”

“好。”

空想永远只会令人陷入焦虑和不安,真正去做才能找到方法和目标。这一天,陆孝平一家人一起来到地里,开始挖土打胡墼,由于人手太少,进张速度也不是很快。

陆孝平家要自己建砖窑的事情不胫而走,传到了附近几家砖厂,几家砖厂之间或多或少的都有联系,在一番合计之后,李家砖厂老板带着十几个自家砖厂的员工来到陆孝平家地里,企图阻止陆孝平建砖窑。

“你们谁是负责人呀?”其中一个砖厂老板趾高气昂的朝着正在打胡墼的众人喊道。

“我们没有负责人,是我把亲戚朋友叫过来的,你有什么事?”陆孝平撂下手里的铁锹,走到老板面前说道。

“那你就是负责人了,你建砖厂办理资格证了吗,办理许可证了吗?”老板翘起下巴,开始发问。

“没有,我们不卖,我们都是自己用。”陆孝平如实回答。

“那也不行,都像你这么自己搞一个砖窑了,我们的砖还卖给谁去?”老板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态度。

“那你们想怎么样?”陆孝平反问道。

“不想怎么样,只是你们不能建砖窑,需要砖得到我们砖厂去买。”老板有恃无恐的说道。

“那我们要是不呢?”陆孝平开始有点生气了。

“不,那就不要怪我们了,兄弟们,把这些胡墼还有工具给没收了。”老板转头向身后十几个人发号施令。

“我看你们谁敢?”陆老七举起手里的铁锹,冲到儿子身边,身后的其他人也是拿起了手里的工具赶了过来。

“怕你们不成,给我上,今天算你们两天的工钱。”金钱的诱惑是可怕的,这些工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上学开始捣毁打好的胡墼和各种工具,陆孝平这边也是奋力的阻止着,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把打好的胡墼一个一个的捣毁。

打架的消息瞬间就传到了村子里,陆家村的人也是愤怒的抄起自家的铁锨锄头直奔现场而来,陆家十兄弟也是全部聚齐,陆老大不知为何心里非常的激动,还对扶着自己的老六说道:“怎么十几个人都敢来闹事呀。”

陆家十兄弟带领着上百号到来,局势瞬间发生逆转,刚才还在奋力破坏的砖厂工人一看来人,也顾不得老板不老板,工钱不工钱的,开始四下逃窜。

砖厂老板以为自己手里有牌有恃无恐,朝着逃散的自己人喊道:“你们这群废物,怕什么,他们又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奈何自己喊自己的,逃窜的人员根本不理会。老板一看形势不妙,刚想转身逃跑,就被陆孝平给扑倒,想要起身却发现陆孝平已经骑在自己背上,任由自己如何使劲也挣脱不了。

陆老大还要指挥大家去抓那些逃跑的,被陆老七的给阻止了:“不用了,带头的在就行。”

早在砖厂的人来闹事之前,陆农星就接到了消息,知道这样的事情不是自己所能阻止的,便着急忙慌的骑上自行车跑到镇政府去报告了,刚好碰上要出门巡查灾后工作的张百锁,便将事情讲述了一下,于是两人便骑着车子来到派出所,乘坐派出所的吉普车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现场。

“派出所人来了。”有人看到了警车。

“来了正好,我要让派出所的把你们都给拷走。”被按在地上,满脸满嘴的土的老板依旧趾高气昂。

“孝平,快把人放开。”陆农星率先从车上下来,看到这情形赶紧让放人。

“不放,他把我们这几天辛苦打的胡墼全给毁了,不给我们恢复原样,我就不放。”陆孝平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场面,心中的气愤已经到了顶点。

“你先起来,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政府和公安部门会给你做主的。”张百锁一路上听完陆农星的讲述,已经大概了解了情况。

“孝平,你起来吧。”陆老大说话了。

陆孝平才极不情愿的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走到被损毁的胡墼旁,心疼的捡起一块一块的碎片,这可是这么多人辛辛苦苦打的,这可是保证大家这个冬天能不能安全度过的关键,现在就这么毁了,这是在断所有人的生路啊。

“领导,我要举报,举报这些人违法开采,没有办理任何手续就建造砖窑。”老板看到有领导来了,也是瞬间感到有了底气。

“砖窑,砖窑在哪里?”张百锁也是明知故问。

“他们打这么多胡墼就是为了建砖窑,为了烧砖。”老板凑到张百锁面前,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你是干什么的?”张百锁完全没有被老板的节奏给带走,反过来问他。

“我......我是李家村砖厂的老板,我是来举报他们的。”

“你举报他不去政府,跑到人家这里来闹事打人毁东西,你这是什么行为你知道吗?”

张百锁是越说越激动,前段时间的连阴雨,下塌了许多老百姓的房子,张百锁每到一个村心里就纠紧一分,奈何政府能力有限,不能帮助到每一户人家。县上正在想办法给予大家帮助的同时也是鼓励大家自救,陆孝平的行为何尝不是一种自救呢?

砖厂老板也被张百锁说的哑口无言,但是仗着自己占理,继续说道:“他没有证件就不能开窑烧砖,就是到了县上省上,也没有这个理。”

张百锁本以为自己的问话足以让这个李老板退让了,没想到他依旧是不依不饶,但是也没办法,他说的都在理,于是转过头去问陆孝平:“你们家是要开窑烧砖吗?”

“是的,我们家房子塌了,砖买不到,我们就只能自己烧了。”陆孝平其实已经和镇长很熟悉了,但是还是正面回答了问题。

“那你就得去办理相关的许可证,不然你破坏耕地就是违法行为,知道吗?”张百锁还是耐心的讲解着。

“我只是用了一片没有种的麦场,土都是我从我们家承包地拉过来的,要是有问题我以后会想办法再去填上,现在我们家房子塌了,没办法住了,我不想办法盖房,你们会给我们家盖吗?再说了,我也不卖,烧够我自己用的我就把窑给砸了,请问,哪一条法律规定农民不能自己给自己烧砖盖房?”陆孝平讲完,看向旁边浑身是土的李老板:“你有来找我麻烦的功夫,不如回去好好烧砖,我们村好几家买你的砖都是朽的,不能用的,你这行为算不算违法?”

“这......”李老板此时开始胆战心惊起来,却是因为最近销量增长的原因,自己砖厂开始偷工减料,缩短烧制时间,本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今天却被陆孝平给说了出来。

“这样吧,我们一起去派出所把所有事情捋一下吧。”张百锁知道事情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了的,就只能让派出所出面了。

陆孝平拦住了想要跟着前去的所有人,上了派出所的车。最后所有的事情在政府和派出所的调查和协调之下,还算比较顺利的解决了。由于情况特殊,陆孝平可以在自己的承包地里烧砖,但是不能买卖,盖完房之后要将损失的土地回填。而李老板的砖厂本来是要被查封罚款的,但是鉴于目前大家都要用砖,所以就重罚了一笔,并且保证将有问题的砖回收,更换质量合格的砖头。

陆孝平安全的回家了,继续和家人们打胡墼建砖窑。天不亮就开始挖土、拉土、担水、和泥、打坯、晾晒。每一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连话都没有力气说了,但还是咬牙坚持着。

陆老大和几个兄弟在村口聊天,老六开口说道:“孝平家都能开窑烧砖了,咱们是不是也可以跟他们一样,自己烧砖盖房呀?”

“你们家房子好好的,烧砖干啥?”回答的是老四。

“我的意思是,咱们以后盖房是不是也可以自己给自己烧砖呀?”老刘看到四哥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补充道。

“现在是特殊时期,才有特事特办,以后可没这机会了。再说了,你看老七一家起早贪黑的,你们谁能下得了那么大的决心吃的了那么大的苦。这还是刚开始,后面还要装窑、烧火、出砖呢。”陆老大知道有很多人都想学陆孝平一家自己烧砖,但是却没有人动,大部分人就是因为下不了那么大的狠劲。

陆孝平一家人都在忙碌着,唯有一个人总是心不在焉的,就是陆燕婷。高考已经结束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收到任何录取的消息,一家人也不敢去问,害怕给陆燕婷心里增加负担。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参加高考了,去年因为没考上,在家哭了大半个月,差点就跑去南方打工了,行李都收拾好了,偷偷的跑到车站的时候,被陆老七给拦了回来,一家人也是耐心的劝解之后,又复读了一年。陆燕婷想着,今年要是再考不上,无论如何都要去南方打工了。

十几天的努力,一家人终于建好了一座小型的砖窑,但也足够自己家里使用了。将第一批砖坯装进窑里之后,陆老七站在窑顶,用有些激动的手点燃一把小麦秸秆扔进窑里,看着烟囱里冒出来的青烟,意味着点窑成功了,一家人也是跟着松了一口气。

制砖是个过程,烧窑是个技术活。陆老七家谁也没有烧窑的经验,只能是一边摸索一边烧砖,陆孝平两口子是白天四处收小麦秸秆,晚上就守着窑定时定点的添加燃料,就这样大概三天天之后,浇水封窑冷却,再等两天就到了检验是否合格的时候了。

这一天一大早,开窑的消息引来了许多的人围观,当地封墙被打开,里面遍布蒸汽,等到蒸汽散尽,一摞摞表面齐整,颜色纯正的红砖出现在众人眼前。大家都是发出一阵惊呼,也对陆老七一家人竖起了大拇指。

陆老七看着众人也是大声说道:“这有啥嘛,你们也可以在自己地里烧去呀。”

“烧不了烧不了......”

大家都知道烧砖是个技术活,且不说烧的好坏,就是繁重的制作过程就已经让大家望而却步了。

陆老七带领着儿子开始出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再也没有比经过艰苦奋斗之后收获这一刻更幸福的事情了。

一家人就这样连续烧了五窑,其中有一窑没有烧制成功,大部分都不合格,最后统计下来能用的也就一万多块砖,盖自己家的四间房是绰绰有余了。之后陆孝平和父亲将用完的窑给捣毁了,将一块块烧熟了的土敲成粉末,当成化肥撒到了地里。父子二人决定要在秋收之后开始动工建房。

已是八月底了,陆燕婷终于收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福建师范大学。从小就对大海充满了向往的陆燕婷,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要去这座靠海的城市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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