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安顿好了么?”漆黑寂静的夜色里,卢应一边擦拭着钢刀,一边开口问道。他是薛万所在小组的伍长兼刀盾手,是一个有着十几年兵龄的老兵了。剿过山贼,也打过匈奴、鲜卑;也曾积功至什长,因为带头闹饷又被撸去了。现下作为薛万这一组的伍长,是这一组其他士兵的福气。

薛万正盯着营火发愣,旁人的推攘下才意识到伍长在向他发问,磕磕绊绊的答复道:“啊?安顿好了,在东头的流民营里。”

“嗯。”卢应也并没有恼,反而提醒道:“夜间值守还是不能发愣的,鲜卑贼子十分狡猾,搞不好要来夜袭的。”他们这一组寅时上来换防,负责一段城墙的守备。见众人都已记在心里,卢应继续发问道:“老爷子具体叫什么名字,在几号营地。”

虽然不解伍长为何问的这么细,薛万还是老实答道:“叫薛大眼,在叁号营地。”

“嗯,如果你有什么万一,老爷子我会去照看的。”

卢应的话让薛万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答复。幸好一边的王保拍了拍薛万的肩膀,接过了话头,半开玩笑的说道“头儿,你不要每次都这样,自己没有家人牵挂照顾,就总惦记着兄弟们的家人。想找个人照顾,自己娶个婆娘去。”王保,是组里另一名刀盾手,也是一名老兵了。他也不等卢应答复,接着说道:“我家在城西头的苦字巷,家里还有老娘和婆娘,如果我有个什么意外,还请兄弟们时常去照看一下,别让她们流落街头就行。”说完并不起身,只拱手向周边几人意思了一下,玩笑的言语和滑稽的行为让大伙会心一笑,也明白了卢应的意思。苦字巷,苦字巷,地如其名,也不知怎的培养出他这乐观的心态。

薛万给了王保一个感激的眼神,王保笑了笑收下了。

剩余两名新兵中的弩手张燕开口道:“我是个孤儿。”然后就不再言语。

最后一名长枪手张大壮看了一眼张燕,憨声憨气的说道:“我是也孤儿。”说完,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是张府的马夫。”或许又感觉自己说的不对,用手挠了挠头憨笑了下。

“大人那个张府?”王保一听便来了兴趣,连带着其他人也竖起了耳朵。

“嗯,是的。”张大壮略带自豪的说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王保就追着张大壮问东问西,张大壮也尽自己可能的回忆着柳毅说过的话、干过的事,众人均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发出几声赞叹。

“人人平等、术业专攻,大人不愧是……”听完,卢应感叹道。但这话还未说完,他便看到远远的,城墙的火光照不到的黑夜里有黑影闪动。

“敌袭!!!”卢应大声疾呼。战鼓声响起。

箭如飞蝗,掠过夜空。那是鲜卑的骑兵,夜色之中,不知道几百几千的骑兵往定州城冲了过来,在黑夜里张弓搭箭。鲜卑步卒趁着箭雨,推着冲车、云梯冲出了黑暗。城墙上,数百人齐声大喝:“举盾——”这整齐的响声在一瞬间震动了整片夜空,成百上千名士兵瞬间完成战斗准备,盾牌举起,长枪如林,弓手挽起长弓,紧接着第二阵的齐呼又响彻天际:“放箭——”。

柳毅是被急促的战鼓声吵醒的。他昨晚睡得并不深,最后一次巡查完毕后已经是子正一刻(也就是12点15分),于是只解了外甲便倒在行军床上和衣而睡。因此第一阵鼓声响毕,柳毅就已经披着外甲冲出了营帐。虽然柳毅并不真正了解这急促的鼓声意味着什么,但他心里明白鼓声背后必然是鲜卑攻城了。

一边听着迎面而来的卫士的汇报,柳毅一边整理着外甲的绳结,急匆匆的奔上城墙。

黑夜使得鲜卑步卒得以更加靠近城墙,两箭过后,八具云梯呼啸着勾上了城墙。鲜卑步卒举着盾牌,顶着滚石、檑木、箭雨,冒死向上攀登,冲车也开始轰击城门,战争的距离在飞速缩短。

城墙上围绕着云梯,阵列已经形成,所有人口中暴喝,眼神因充血而通红,东门和西门方向也传来了喊杀声。这一刻,无人可以他顾,也无人可以后退。

尽管鲜卑将士悍不畏死,但经历过昨日一战的北门守军战斗力已明显提升,尸体如雪片般不断的从城头落下,防线依然很稳固的压在城墙边上。

看着手下鲜卑将士的生命正在飞速被消耗,却迟迟在城墙上打不开缺口。鲜卑先锋大将术可求暴跳如雷,这些士兵不仅是他身份地位的一部分,也是他的部族能够在草原上存活的依仗。为了减小损失,他将战场指挥权交给副官,抄起一面大盾,亲自率领亲卫向着定州城发起冲击。

将领的带头冲锋极大的鼓舞了鲜卑攻城将士的士气,同时鲜卑亲卫的战斗力也明显高于一般士卒,经过一番血战,城墙上的防线被撕开。术可求成功登上了定州城城墙,并形成了一段防线守护住两座云梯。

大量的鲜卑将士乘机登上了城墙,城墙下方,鲜卑骑兵迅速调整射箭目标,箭矢开始保护城上防线的两翼。城墙两侧,在徐晃的组织下,破碎的防线重新被凝聚,士兵们手持刀盾、长枪开始冒着城下箭雨往破口处冲锋推进,不时有人受伤倒地,但后方的士兵很快便顶了上来。

更远一点的城墙后方,薛万正靠着城墙喘着粗气。在军侯的指挥下,他所在这一曲的弓弩手正在奋力往下方的鲜卑骑兵射击,试图压制住鲜卑人的奔射。然而即使不时有战士从马上掉落,鲜卑的骑队仍旧坚持在一箭之地,对城墙上的士卒提供远程火力支持。

薛万已经朝城墙下射了许久,他的手,尤其是右手五根手指,已经完全皮开肉绽,食指甚至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包裹的布片,换来的是他最少已经射杀了十个鲜卑将士。当他大喝着准备对准城下再射出一箭之时,一根箭矢擦着他的脑门射断了他的发髻。

他喘着粗气,蹲回城墙后方,满头都是因为紧张和后怕导致的大汗,他的手在没命的发抖,这一箭只差一点就将终结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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