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终于停了下来,声音的主人无声地从黑暗中步入室内,卫灵素深吸一口气,定神注视着声音主人的真容缓缓浮现。

这其实是一张颇为端正俊朗的脸,但这张脸上的表情却仿佛从它刚成形开始就一直是懒洋洋的,带着几分孩子似的顽皮。一头黑发松松地束着,身量并不长大,看着甚至有些清瘦,但细看之下,便能看出匀称结实的肌肉线条来,显出精悍的神气来,这副身体穿着一身暗色的麻衣,背后背着一根三尺余长,像夜一样漆黑的棍棒。

这个走出来的人给卫灵素的第一印象,竟然是个美少年,不修边幅的美少年。

“长得倒是很不让人讨厌。”卫灵素冷笑一声:“可惜是个短命郎。”

“短命?”陈寒四下看了看,随后便很随意的坐在门槛上:“莫非夫人还会给人看相?不如帮我看看我能娶几个老婆,生几个孩子可好?”

“看相我倒是不会,我只知道,你杀了我弟弟,就会死的很早,而且死的很惨。”

“夫人真觉得玉华道人便能杀得了我吗?”

“莫非你觉得堂堂昆仑掌门还杀不了你吗?”

卫灵素已经觉得面前这个少年的自信已经到了某种荒谬的地步了。

“这还真不一定。”

陈寒微微一笑。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卫灵素不慌不忙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水:“我答应你,你死之前,我不会动那个死丫头,不过等天一亮,我便会修书一封给我舅舅,希望你能在我昆仑派手底下活下来。”

“尽力而为。”

陈寒背过身去,跨出大门,无声地融入暗夜之中,很快,庭院里重又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当意识到陈寒已然离去之后,卫灵素望着门外无尽的黑夜,先是愣了半晌,随后,她的身子骤然从床沿滑了下来,坐在床边,抱着膝盖,无声地啜泣起来。

自己的亲弟弟死了,死在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手上。

“小三,姐发誓……一定要让杀了你的凶手,死在我们手上。”

“无论花多少银两,费多少工夫,冒多少风险,我也要为你报仇。”

“我这就给舅舅写信,舅舅最重骨肉亲情,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杀了此人之后,再想法子除去那个小蹄子,我就是这偌大家业,真真正正的主人了。”

这么想着,卫灵素坐到书案之前,小心地拨亮灯火,铺开纸笔,开始写起信来。

陈寒可并不在意他方才所见的那名美妇会有什么旁的想法,他正在街上缓缓踱着步,想寻个做后半夜生意的宵夜摊子,想填填肚子。

夜色已经很晚了,属于夏秋之交暗夜的小风平缓地吹着,街上并无一个行人,衬着陈寒在路旁宅邸门前灯笼光里被拉长的影子越发显得孤单,忽然就瞧见一副馄饨挑子,远远地散漫在那里。一丝烟气弥漫起来,罩住了馄饨挑子旁边的人。

这种馄饨挑子在南北都很常见,通常都是为玩到后半夜的赌徒嫖客,亦或是饮酒作乐到人定方散的酒徒们预备的宵夜。挑子的一头是锅灶,用木头架子固定着,灶里的木炭是从不熄火的,有人吃馄饨,小贩便用火箸子捅一下,本来就拢着的火便开始旺起来。锅通常是一口带盖的敞肚大铁锅,总煮着大半锅汤的,丝丝雾气不时从木锅盖缝隙中溢出来。挑子的另一头便堪称多宝格了,碗勺,馄饨皮儿,馄饨馅儿,各居一隅,葱花,冬菜,虾皮,紫菜,细盐,香醋,酱油,各有其位,都被藏在层层叠叠的小抽屉里,预备着被拿来调和出一碗味道醇厚的鲜汤来。

陈寒要了一碗馄饨,便蹲在摊边,看着小贩——那是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这只手在馄饨馅儿那儿轻轻掠过,左手对着皮子稍微一挤,一个包好的馄饨就从掌心里蹦了出来。一掠一挤,一掠一挤,一个个的小馄饨就像被小皮鞭子赶着入圈的羊羔,一只一只扑通扑通跳进锅里,无片时便用笊篱捞出,盛进瓷碗中已然被油盐酱醋调和好味道的骨汤底里,只听啪嗒一声,一碗冒着丝丝热气的馄饨便放在了挑子旁。

呷了一口汤的陈寒感受着嘴中一股热气伴随着下咽飞流直下直入胃里,不由得舒服地叹了口气,浑然不觉此时的夜色已然没那么深沉了。

东方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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