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谢赏完毕,莫约几分的时间后,杂役伙计麻利地打扫排整了戏台,下一场戏便准备上了,乃是一未出过阁的戏,名作《喜丧》。
只见那外场戏台上一白袍倌人默然立着,不知所为何意,再看向内场戏台,暗红色的洞房布景,夹杂几分阴绿,一顶梁木轿子兀自顿在台上,周边四个画着花脸的丑生僵着,颇有几分瘆人,再往里看,最夺人眼帘的,便是那黯淡烛光里坐于一(假)床榻之上的红盖头新娘。
众人见了这样一幕,皆是好奇,都略带几丝诧异,凝神端详。
不时,那红盖头娘子掀开盖头,露-出红润玉颜,站起身来,走一段颠倒迷离步,立在东头,众人这便明了,知道这果然得是一-大悲戏。
“铮铮嚓嚓”的琵琶伴“铮铮铮嗡嗡嗡”古筝引音平起低落,一首幽恨别梦曲便起,随即只听那娘子悲情急道:“仲春十八,黄道吉日,松木扛,扛来嫁衣,一寸一怨,速速行,别了情郎,为何未返,强作欢颜,铜锣脆响,言如疾风,我心难明。”一段高音平仄急哼,起起落落,抑扬顿挫,伴随琴筝音律押脚,在场之人心弦皆被引入这娘子的意境之中。
“嗡嗡——嘤嘤——”伴着深沉幽思的琴音和起起落落诸种辅音,外场戏台上那白衣倌人唱起来,道:“正月十八,黄道吉日,白绫抬,抬进灵堂,一寸一怨,匆匆藏,葬了真情,怎堪分离,故作安详,铜锣檀板,敲得悲凉,着实心伤。”
随即旁白念道:“戌时,那几里之外乱起来,唢呐声乍起惊散喜字牌。”(此时内场里也动起来,四个丑生抓了那娘子便往轿子送,随即可怖地笑着抬起来摇摇摆摆的走。)
“说慢那瞬快,掀帘泪满腮,家雀都躲了几处宅,伏檐头低埋,窥-探见她在哀,这城中也哀,把窗皆半盖,只剩那一人在等。”(四下布景转变为较明亮的城镇景象,周围零零散散地上来几撮旁生,在边上作观望叹惋,红娘子手捻着一白帕从轿子的窗里露-出头来哭泣。)
“又是张四郎的帕,飘至阶前台,独留她还怀,蚀心之爱,于阴阳两界都舍怀。”
(走了一段,四下布景转为阴暗萧森的地府,一着黑衣的媒婆样的妇人由左边上扭着腰来,一着黑绿袍的阴倌由右边沉着步上来,等候在暗沉的点了大蜡的堂前,四个丑生落轿。)
红娘子被丑角架出来,看一眼四下的阴曹地府和周边的小鬼,仆倒于地上唱道:“唢呐凄凄,泪雨潸潸,入阴宅,阴寒袭来,白幡飘飘,纸花哀,冥婚作嫁,心死如骸,往昔情浓,今朝梦断,与鬼同-眠,阴阳永隔,夜烛残残,鬼影憧憧,哭声哀,哀怨重重。”
(媒婆和阴倌这便要拉着红娘子拜地府成婚,双方来去拉扯,红娘子惶恐悲怨。)
白倌人叹唱道:“唢呐幽幽,悲声咽咽,入地府,地府森寒,黑幡摇摇,冥花惨惨,冥缘错结,魂灭心寒,往昔意浓,今朝缘断,与阴魂伴,阴阳永叹,夜香袅袅,鬼影颤颤,泣声惨惨,哀怨漫漫。”
咿咿——呜呜——”二胡断肠,凄楚不绝。
白倌人又顿挫道:“阴宅深闭,地府寂寂,阴司寒,寒浸残躯,牵挂成疾,形容枯槁,阴灵相守,生死难依,昔日盟约,尽化飞灰,情已绝,绝处心灰,素衣仍在,身已百伤,恨难灭,灭愁无望。”
旁白:“堂——中。”(拉扯不成,四下人皆停下,那阴倌厉声独念道:不遵了旧约,哪能心甘。)红娘子悲唱道:“幽门深锁,冥庭寂寂,月宫寒,寒透薄衣,思念成疾,容颜憔,幽魂相伴,生死难依,往昔誓言,皆化云烟,情难消绝,绝处无怜,红妆犹在,疮百千,恨难消去,消愁无方。”
(随即几人开始强硬成婚,红娘子大泣,身体颓软,四下布景转为大红,剧至高-潮。)
“呜哇——呜哇——”唢呐凄厉,“镗镗——镗镗——”铜锣悲情。
(一拜阴司)旁白悲情一嗓。
(二拜地府)旁边叹惋一嗓。
(阴阳永隔)旁白顿挫一嗓。
(婚既成,内场里全转为黑白色,四下人皆僵住,红娘子的衣裳变为白色,整个台上独留一束光撒向正在缀泣的白娘子。)
在暗光中的白倌人绝唱道:“独去彼岸,岁月悠悠,泪难收,收尽哀愁,黄泉路遥,阴阳茫,此生错乱,来世莫忘,愿化清风,逃离这殇,由心飞翔,奈何命薄,挣脱无方,终被困,困于无常。”
“仲春十八,这黄道吉日欸(承)。”旁白铿锵唱。
“仲春十八,这黄道吉日欸(起)。”旁白铿锵唱。
“仲春十八,这黄道吉日欸(平)。”旁白铿锵唱。
“仲春十八,这黄道吉日欸(落)。”旁白顿挫唱。
尾端,整个戏台逐渐变暗,白娘子绝唱道:“独卧棺中,时光悠悠,泪难休,休尽悲愁。冥途漫漫,阴阳茫茫,此生错爱,来世莫想,愿化青烟,逃离这伤,觅解脱,脱心囚网,奈何运舛,挣脱无望,终被困,困于冥乡。”
曲终唱毕,余音尽,余光里白娘子倒于台,四下人皆僵住。
初尽,众人皆在意境中,神离魂走,待半分之后,众人皆惊,乃呼:妙极!秒秒极!掌声雷动。台上的娘子于是站起身来,到前台来与那倌人向众人躬身致谢,内场的配角们悄然下去。
“何相公妙人!”
“罗美人妙极!”
“绝代双骄,风华冠世!”
台下众人纷纷称赞褒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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