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村把一颗梧桐树种在河边,而旁边村坊都在水井边上种一颗香樟树。
莫家村人说的有些话也和边上不一样。好比说,舂稻米,要讲成“磨米”,涤衣服,说的是“搓衣服”,就连阿爸阿妈,也是说“阿爹阿娘”。
说到底,都是因为莫家人是外来的,老早以前从北面来的。
地里长草也长树,可是不长人。本地人和外地人实际上一回事,都不是地里长的,都是从外面迁过来的,一定要说区别,就是先来后到的不同。
先到的人,就可以给各种东西起名字。莫家村为什么叫莫家村呢?因为姓莫的人先一脚踏进河里的,姓刁的踏进去,已经是第二脚了。
莫根生是懂得的,莫家河的名声十分的重要,也是这个道理。河的名声要是没有了,那么就要被别人改了名字了。但是刁金良也觉得莫家河的名声十分的重要,就有点弄不清是什么道理了。
“阿爹,莫家河怎么不叫‘刁家河’呢?”刁金良的小儿子刁忠林小的时候问过他爹这个问题。
金良想都没有想,就给了他的小儿子一个大耳刮子。金良这股子脾气,都是学自己的爹的。他的爹怎么教他的,他就怎么教他的儿子。
小忠林挨了这记耳光,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眼睛发呆了,跟一只鸡一样。
“我同你讲过多遍了,做人要忠心不二!什么是忠呢?就是不能忘本!你的名字里就有这个字!我们讲‘磨米’,哪怕用石臼去舂,还是要叫‘磨’,因为我们的老祖宗是用石磨的!就是不忘本,知不知道!”金良学着自己的爹讲过的话,再重复给他自己的儿子。
“一个人如果不讲忠心,那么迟早点,要吃苦头的。我们姓刁的,世世代代都是讲忠心,以前是,现在也是一样。过去时候清朝手里,哪怕闹团练,我们都是忠心的,跟岳武穆一样的!尽忠报国!”金良没有读过书,不知道团练到底是什么,学他的爹怎么讲,他也怎么讲。
岳武穆,金良记得特别的清楚。小时候他的爹带他去到镇里,看过一出戏文,其他事情金良可以忘记,但是有两样,金良不会忘记。
他记得一个人在自己的背上刻四个字,血淋淋,很吓人,那时候他太小,就哭了。他的爹为了哄他不哭,就给他买了一个“油炸桧”,这股子葱香味,就同戏台上的岳武穆刻字一样,刻进他脑子里了。金良只要一想起岳武穆,葱香味就会飘过来,口水也涌出来。
“如果不是莫家老爷救过我们祖上,哪里还有我们呢!如果有人胆敢侵略这块地方,莫家河周围这块地方的话......”金良想起他的爹的动作,也像戏台上的岳武穆一样,用手指着地上划来划去,激动地讲:“我第一个要尽忠报国!”
金良咽下嘴巴里涌出的口水,看看自己的小儿子,严厉地批评道:“那么,你怎么还想把莫家河改了名字?!怎么能做这种不讲尽忠报国的事情呢!”
小忠林挨了一记耳光,又被他的爹足足讲了五分钟,硬站了五分钟,终于支持不住,眼皮一番,倒在了地上。
“真不中用!”
到了那一日晚上的时候,小忠林发起高烧来,之后一连烧了好几天也不退。本来金良觉得发烧是很正常的事,直到看到忠林把舌头都伸出来老长,才想起可以送一趟卫生所。卫生院里有一样好东西,浓茶一样颜色的玻璃品了装的酒精,倒在白色糖瓷盘子里一些,用纱布一泡,忘身上一擦,擦到哪里,哪里就跟冰一样量。
“快点用酒精涂一涂!”金良背着小忠林跑到卫生所对卫生员说。
卫生员看到小家伙舌头伸出,手脚抽筋,眼睛睁大,吓得不轻,问:“涂哪里?”
“这要问你!”
“舌头?”
“哪里烫涂哪里!”
“哪里最烫?”
金良摸了摸忠林的额头,肯定地说:“这里,火烫火烫,要着火了一样了!”
卫生员就放一块纱布到白糖瓷盘子里,从玻璃瓶里倒出一点酒精在上面,用一个镊子夹住,往忠林额头涂了三遍,讲道:“好了!已经消毒过了!”
金良闻着酒精的香气,心想无论什么毛病都会被毒死了。
背回到屋里之后不久,忠林讲起胡话来,七七八八讲了很多,都听不清楚,只有“精忠报国”四个字吐字清脆,声音也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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