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对方已经挂断电话之后,林熹才狠狠地将手机甩到副驾。刚才的电话像是一股巨浪猛然间劈头盖脸打到他身上,有人举报?会是杜琴吗?林熹疑神疑鬼起来,不,不可能是她,还没有到约定的时间,杜琴不会贸然举报,再说这时候举报对杜琴有什么好处?肯定是陈学金那边出了问题,以他的经历和性格,这一路得罪的人数都数不过来,要冷静,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地方容易被查出来问题。
“啪,啪啪,”有水滴砸到车玻璃、车身的声音,由最开始零星的几声,渐渐密集了起来。林熹回过神,看着窗外,天已经阴沉了下来,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下起了雨。天色阴的突然,雨来的也突然,不远处路上来往的行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纷纷跑到路边带有遮挡的屋檐下避雨。
雨不停下着,林熹坐在车里没有动,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车前跑过,躲到一家关着的门的小超市屋檐下避雨。男孩子穿着有些发黄的白色背心,背心对他来说有些大,下身是一件有些短的蓝色短裤,在屁股和大腿上紧紧绷着。男孩蹲下了来,拿着一根树枝戳面前小水洼里飘着的叶子,一边嘴里发出类似“噗噗哒哒哒”的声音。
林熹默默看着男孩,那时候也是个下雨天,小小的他也蹲在回家路上的一家小卖部门口躲雨,他刚刚从学校里出来,老师收学杂费的时候他谎称自己忘带了,收钱的那个老师一向很严厉,也可能是因为那天心情特别不好,竟然直接就让他回家去取钱。
“这么点事都能忘记?那你就回家取,什么时候交上什么时候再来上学。”林熹眼眶含着泪站在课桌前,低着头不吭声,他觉得老师早就看穿了他,知道他并不是忘记带,而是家里没有钱交上。这个小小的镇子,有谁不知道他家里的境况呢?再不知道,只要见他时常穿着不合身、洗的发白的衣服也不难想象他的家境。
那天他一直不敢回家,就在小卖部门口蹲到了天黑,蹲到小卖部的老板找来了他的妈妈来接他。那时候妈妈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拽着他往回走,路上到处都是雨后的积水,这些残留在地面的从天上落下的水,不停地钻进他的塑料凉鞋里,一抬脚又流了出去,他们母子像是在浅浅的溪流里跋涉。也会有小沙子钻到脚趾缝里,或粘到脚底板,不轻不重,突然袭击般刺一下他的脚。有路灯的地方的积水闪烁着金色的光,年幼的林熹疑心里面是不是会有金子遗落在那里,每次走到这样的水洼,他就更小心的用鞋铲着水,或许能从里面捡到金子,这样自己就能交学杂费了,自己就能去上学了,妈妈可以不做那么多工作早点下班陪自己了,还有可以买肉吃了,还有想吃冰糕,那种带巧克力的帽子的雪人雪糕。林熹一边走一边专心的铲着路灯下一滩又一滩的积水,只是直到回到家他也没有发现一点点金子。
妈妈拽了下灯绳,灯泡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将十多平的小房间照亮。“吃饭吧。”妈妈说,没有责怪林熹的意思,林熹有些迷惑,为什么妈妈没有骂他呢?往常他放学贪玩回来晚的时候妈妈总会数落他。
几个陶瓷缸子盛着昨晚剩下的饭菜,放在一个大的木箱上,他们家没有桌子,这个木箱平时用来装棉被衣服什么的,铺上个旧报纸,就是他们的饭桌,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就是他的书桌了。
林熹坐在小凳上大口大口的吃着饭菜,饭菜已经有些凉了,但他太饿了,顾不上这些。他埋头吃了一会,却不见妈妈过来吃饭,他抬起头发现妈妈坐在床前,她掏出一堆零散的钱,一张张撸平,按照面值大小排好,整齐地塞进一个用过不少次已经有了折痕的信封,然后在信封正面写上林熹的名字,再放到林熹的书包底层。
“好好拿着钱,别丢了。”妈妈拍了拍书包,她看着林熹,眼睛红红的,但却冲着林熹微笑着说:“好好读书,赚大钱,咱就不用再受气了。”
林熹使劲点着头,妈妈站起来走进狭窄的卫生间,关上门,里面传来呜呜的哭泣声。林熹有些不知所措地咬着筷子,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林熹如今还能记得那天夜里桌子上饭菜淡淡的香气,屋内湿漉漉有些发霉的味道,还有妈妈衣服上有些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从开着的窗户吹进的邻居炸鱼的香气,都混在妈妈低低的呜咽声里。年幼的林熹默默地下着决心:“我一定要有钱!”只不过,妈妈再也没有见到他有钱时候的样子。在林熹考上大学后,妈妈就因病去世了。
那个蹲着穿着有些发黄的白色背心的男孩子突然站起身,向林熹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吧嗒吧嗒跑远了,林熹恍然,原来雨已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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