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至,浮庐山下的家家户户都红福高挂,张灯结彩,好以迎接新年的到来。

崔府的学子众多,大都是家境贫寒,孤苦无依的,即便有诸多学子要回家探亲,这崔府上下除了家丁之外,也依旧会留有不少无家可归的学子,年事自然是不能马虎的。

如今崔璟回来了,崔珏便让他领着家丁下山一同采买过年的用度。

事情头几日倒是办的不错,可最后一日的采买,崔璟却自作主张买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灯笼,几个家丁跟在其后手里各个都拎满了货,不免悄悄私语起来。

“大公子一向节俭,怎的这二爷如此挥霍,再这样下去,崔府的家当怕是要被挥霍完了吧?”

“新来的吧?二位少主的母族想当年可是天下第一的富商,花这点银子算什么?若是二爷想,盘下这整条街的铺子都不成问题。”

“我看未必,大爷是个克勤克俭的,任二爷与大爷血浓于水,此番挥霍下来,铁定免不了一顿骂。”

“行啦,都别说了,一个个都不怕二爷的拳头是吧?”

此言一出,家丁们都识趣地闭了嘴。

二爷的拳头?他们可消受不起。

——

采买回来,崔璟支使家丁把东西拿到库房去,挑了几个最好看的灯笼,拿去了临雅居。

“大哥,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崔珏闻声,赶忙收拾东西,试图掩盖什么,可再快也快不过崔璟的手脚,此时崔璟早已发现了端倪,任他如何阻拦也无济于事。

崔璟身手敏捷,轻而易举地摆脱了崔珏,走近一看:竹条,浆糊,刷子,颜料……

崔珏见瞒不住了,顿时羞红了脸,但表露出的确是不成文的恼怒:“非礼勿视!”

“噗…”,崔璟还是不争气的笑出了声,道:“大哥这是在自己做灯笼?”

事已至此,崔珏不便掩饰,但依旧嘴硬道:“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

崔璟剑眉一挑,显然不信,拿起一旁做好的一个灯笼仔细瞧了瞧,带着些许玩味地暖笑道:“大哥知我喜欢灯笼,如今竟亲手做了,这般惯着我,可叫我如何是好啊。”

“你只需安好,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说这句话时,崔珏还在摆弄手里的灯笼,很是投入,说的自然也是不假思索的诚心话。

崔璟执着灯笼,抬眼看着心无旁骛的崔珏,坐在桌案边的他,依旧亭亭玉立,岁月不曾在他脸上留下过什么痕迹,可崔璟依旧觉得,他的好大哥比以往苍老了许多。

所有的愁绪,大都是关于他崔璟一人的,而这一切,自崔珏一人撑起崔家那年,自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那年,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想着想着,崔璟鬼使神差地道了一句:“有大哥在,我自然一切安好。”

——

临雅居。

晚间,崔珏使人唤姜燃过来,要与他商讨归家的事宜,可还没见家丁身影,他自个儿倒先跑来了。

“崔先生,”姜燃拱手作揖,继而直起身子期盼道:“先生可是要告知学生归家的事?”

崔珏并未很快回答,捋了捋衣袍,伸手唤他过来,显然收了平日的严苛之势,眉眼只剩温和。

待姜燃走近,崔珏将其拉过与自己平坐,修长的手指轻轻捏起小家伙一边的腮肉,笑道:“小姜燃就这么想回去吗,待在先生这里不好?”

见崔珏如此,姜燃也不拘束了,撒娇附和道:“哪有?先生这里很好,可是阿兄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想回去看看。”

随后又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说道:“阿兄没我不行的。”

小家伙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崔珏嗤笑道:“你怎知他没你不行?”

“先生自己知道的,您不是也有个弟弟嘛。”姜燃想到了便说,没多思衬,却正中崔璟下怀,说道他心坎里去了。

片刻出神,崔珏莞尔一笑似是认同了姜燃的话,随后言归正传道:“按咱们先前说好的时日,你明日便可回家了,只是你家兄长并未来信说接你,这一路风雪交加的,你还太小,我不放心,所以——”

敏感如他,崔珏下一句要说什么,姜燃已经心里有数了,于是出言打断道:“先生可以差人送我,来回有个照应就无需担心了。”

崔璟略显为难:“你家路途遥远,不找个手脚灵便的,我心难安,可如今年末,府里人手不多,实在不好办呐。”

闻及此,姜燃心里一阵失落。

“这很好办呐,敢问此处谁人有我手脚灵便啊?”

二人闻声望去,崔璟不知何时已靠在门案了,只静静地看着他们。

见姜燃与崔珏未开口,崔璟走到跟前,捏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懒散道:“反正我也闲来无事,正好可以借此下山逛逛。”

闻及此,崔珏顿时有些恼了:“你平日里游山玩水,逛得还少?”

崔珏并非不同意,只是常年积攒的忧虑,让他一听到崔璟要出远门就习惯性地谴责。

崔璟是有自知之明的,听崔珏这么说,不免有些语塞,讪讪一笑。

“先生,可以吗?”姜燃开口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连语气都软了几分。

见状,崔璟借势应和道:“你看姜燃多想回家,大哥你就让我送他吧。”

崔珏也是拿他们俩没法子,只好妥协道:“可以,不过你二人得向我保证,一路上不可惹事生非,莫要让我们这些做兄长的担心,能做到吗?”

二人异口同声:“能!”

崔珏:“……”

——

夜幕降临,崔府内数十只灯笼高悬,从里到外的各房各院挂了个遍,张灯结彩,明晃晃一片,就连崔府的门面也不例外。

偌大的宅院伫立在这浮庐山上,灯火通明一隅,长夜里,巍巍青山肃杀之中,影影绰绰,恍恍惚惚,从山脚下远远望去,宛若沙海中的海市蜃楼,不似人间景象。

蛰伏了四个多月,如今已是腊月飞雪,霜华满天,姜燃盼望已久的归期终于如期而至。

湍流苑内,姜燃伏在长廊的椅背上,瞧着院中的大雪纷飞,心里满是期许,不禁泛起遐想。

这个时候,阿兄会做什么呢?竟全然忘了写信来接他回家,思及此,姜燃不免有些失落。

不远处崔璟走来,轻盈地绕至姜燃身后,突然凑近耳边,低声道:“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耳语,不出所料的惊到姜燃,见来者,姜燃有些气恼:“崔二先生不懂什么是非礼勿言么?”

闻言,崔璟挑眉,好笑道:“你怎么跟我大哥一个德行?不愧是他的弟子。”

许是这时节寒气之盛,降了人的火气,姜燃并未像往常一样果断反驳,而是出神地望着雪景,有意无意道:“像崔先生不好吗?”

闻言,崔璟也凝着着满漫天大雪,抬手接过一片晶莹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渐渐融化,而后眼底笑意温柔,温吞道:“好啊…当然好。”

此间宁静片刻,崔璟敛去不多见的细腻柔情,恢复往常的翛然之态,故作慨叹道:“这雪可真不小,要真随你一起回去,一路上可有得颠簸喽。”

此言一出,姜燃立刻不乐意了:“你若嫌车马劳顿,大可不必随我一同前去,请崔先生随便找个家丁陪衬就是,也省的我一路上听你啰嗦抱怨!”

崔璟:“……?!”

片刻无声后,崔璟噗嗤一声,靠着柱子,捂着腹部笑得前仰后合。

“先前说你像我大哥实在抱歉,你、你这分明就是孩童模样的崔鹤宁嘛…哈哈…”

姜燃:“……”

后来崔璟又不知说了什么皮赖话,愣是惹得姜燃追着他绕了大半个山庄,以至于小姜燃今日一早起来还有些困倦。

鸡鸣的时候,二人去临雅居告别了崔珏,打点好行囊便正式上路了。

——

姜燃年纪尚小,腿脚慢,途中经过一村落,崔璟大手笔地买了一匹棕红马儿。

姜燃见了怪他太挥霍,崔璟却随意道:“那人养不起,马在他手里糟蹋了,我这算是做好事了,况且这个价,只赚不亏。”

姜燃不以为然:“就连我都知道这是匹母马,我看你八成是被那老汉坑了,怕没面子才扯出这番言辞吧?”

闻言,崔璟停住脚步,牵扯住缰绳不让马儿往前走,抬眼看着姜燃,没好气道:“怎么说话呢?好歹坐在上面的人是你,就当是我给你买了个坐骑不成么?”

话音刚落,姜燃立刻点头:“这成。”

崔璟:“……”

二人一路向南,到了一处客栈,天色渐晚,正好瞧见一小二出来点灯笼。

小二见二人来此,急忙上前询问,笑得有些不自然:“二位可要是住店?”

奔波了一日,眼下夕阳渐落,姜燃也确实有些累了,可转头看看身侧面色有些凝重的崔璟,到嘴边的话,终是默默憋回肚里去了。

良久,崔璟收敛了凝重之色,对姜燃略带温和道:“累了?”

姜燃不知所以,只好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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