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元年冬,似是天怒当朝皇帝之行径,降下天罚,暴雪连绵,路有冻死骨,京城以外,饿殍遍地,圣上于东郊乾山顶上设坛天祭,再度大赦天下,更是翻了无数冤案,以息天怒

教坊司内,小未袖里揣着暖炉,像寻常一般赏着雪景,院内也是像寻常一般的洗衣敲打声,那批夏天来的新人,模样周正,听话的,已然成了新一代招牌,另外的,也就与那些退下来旧人一齐继续作那些粗重杂活,谋得个吃住罢了

倒是不难辨认,手上生了冻疮的,与那早已老茧遍布的,自是不同却也相同的人

春福兴冲冲跑上近前,两颊也不知是因为冻得还是激动得通红,嚷嚷道:

“小姐小姐,平反了!平反了!”

小未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实在是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于是问道:

“什么平反了?”

春福拽着小未的衣袖摆动着:

“您啊小姐!圣上在乾山,给姜家平反了,追谥武烈呢,现在全城上下都在说这件事,圣旨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虽然已经习惯了在教坊司的日子,但是这消息一传来,还是不免令人激动,就像原本四面绝壁下的生活,突然有一面裂开了道缝隙,宛若一盘死水的心境,也渐渐活了起来

秦妈妈披着上好的暖裘出门来,正欲开骂,门口响起一道尖细声音:“圣旨到—”

随之进来一位精瘦小太监,吊着嗓子喊道:“姜如是是哪个?赶紧出来迎旨!”

众人慌忙前去跪迎,一些个惫懒的,也顾不得穿戴整齐,匆匆忙跪在雪地里,冻的哆嗦不已也不敢搓手哈气,跪了多时,才见一位身穿蟒服的大内太监,手捧圣旨昂首阔步走进门来,看了看跪着的一片,不急不徐打开圣旨,用更尖细的声音读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昔日素闻姜堰忠义,先前闻其忤逆,颇感惋惜,特命大理寺彻查此案,近日得有结果,特追谥姜堰武烈,赦姜家上下脱离贱籍,赐嫡女姜如是白银百两,内城二进私宅一座,聊表朕慰”

读完,双手将圣旨一合,问道:

“谁是姜如是?速来接旨”

小未已是多年未曾听闻旁人唤她本名,一时也有些恍惚,记忆中大家唤她如是的画面似也残破模糊不堪

“臣女姜如是,谢圣上隆恩”

小未跪行向前迎圣旨,声音都在发颤,大太监把圣旨放到她举过头顶的手上,挥挥手,后面跟着的小太监搬着个小箱子走进来,说道:

“箱子里是圣上赏的纹银以及宅子地契,姜小姐不妨打开查验一番”

小未道:

“臣女谢过公公”

却也不见动弹,那大太监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秦妈妈一直在偷偷抬眼打量着,见此情景慌忙上前道:

“小未她年少不明事理,我来替她查验一番”

秦妈妈打开箱子,里面十枚官府纹银躺着,甚是诱人,不过当下还有要事要办

秦妈妈摸出一枚,藏于袖中,随即转身双手紧紧握住那太监的手,陪笑道:

“一两不差,一两不差!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袖里暗中将那枚银子送了过去,那太监试了试银子的分量,也是笑逐颜开道:

“分内之事,分内之事哈哈,既然圣旨送到,咱家就先个回宫复命去了,秦妈妈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啊!”

秦妈妈一路陪笑恭送出门,回来就对小未埋怨道:

“傻妮子啊,你不给点好处,让这些宫里来的人物白跑一趟么”

也让那些冻的跟鹌鹑一样的赶紧滚回去穿好衣服,秦妈妈倒是不担心离了小未这颗摇钱树,这类事情她见多了,这些罪臣之女,家破人亡的,离了这里还能怎么过?就是有宅子,区区百两银子,过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请得起佣人么,又能支撑几年?就是走了,少不得也得跪着回来求她收留

不过小未也还没笨到那种程度,也是知道若是离了这里,日常生活且不提,怕是白天出去的,晚上就教哪家公子掳去当暖床丫鬟了,在这里好歹多少还有些安全

小未点头向秦妈妈道了声谢,秦妈妈走过去把箱子合上,顺手给自己也摸了一枚银子,小未也是只当没看到,吩咐春福去将银子和地契好生收着

众姐妹们自然也是眼馋的很,都在心里盼着赶紧再送批新人来,好与那未大善人打赌挣钱

…………

时人常道,当今天下,半座姓武半座姓张,说的便是当朝宰辅张道源

自先帝时期,张道源便独揽大权,朝堂之上鲜有反对声音,内阁之中更是只有原来的兵部尚书姜堰敢反驳一二,所以后人猜测姜堰灭门一案多半是出自张道源之手,只不过新上任的陈时陈大人,做事也称得上雷厉风行,公正严明,所以也没有人在这一事上作些什么文章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不敢,除开张道源不谈,张家更是庞然大物,“世家”都似乎有些不足以形容,文官由张道源领衔,户部尚书张仪杰是其旁系族弟,其余五部一寺一院,传闻也与张家有不小的联系,在那张氏一族大本营的永州,更是自上而下勾连一片,宛若土皇帝

不过当今圣上好战,有开疆拓土之心,必然也不会坐视张家如此把持朝政,不过圣上之心之行,就不是我等百姓布衣可以揣测的了

…………

张府

张道源膝下两女一子,一位嫁与了吏部尚书高谨之长子,一位尚且待字闺中,其子张逢,不学无术,终日流连青楼勾栏,荒诞至极,更是在市井之地出言辱骂自己父亲张道源“老不死的抠搜东西”,让其父打的一月未曾出府,若是胆大些循着张府墙根走,更是时常听见墙里张逢的叫骂声

“老不死的东西,等你老了我一刀剁了你,死了我埋都不给你埋……”

院墙里,张逢又开始了“例行公事”,站在院里指天怒骂,旁边还有仆从端着茶水候着

院子里还养着只彩尾鹦鹉,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些词,也在叫着:

“剁了…剁了……”

骂了一会儿,张逢转身躺倒在躺椅上,接过茶水润润嗓子,这活计,也不是一般人能坚持下来的

正喝着,张府大管家张李匆匆走了进来,使个眼色,周遭仆从便一一退下

张逢面不改色,正用自己的茶碗向鸟笼里添着水

待到四下里无人,张李凑上前来,附耳轻声道:

“少爷,圣上给姜家平反了”

张逢一抬手,管家忙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一包鸟食送过来,张逢一边往笼子里添着食,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哦,姜家当年不是满门抄斩么,剩下那些个流放的不是也差不多死干净了么?”

“回少爷的话,是都斩了,男丁一个不剩”

“那你是觉得本少爷很闲吗,还是你们世情司嫌拿的钱多了?这点事也要来报”

“万万不敢少爷,只是那姜堰还有一女,当年被送入教坊司,不期活到了现在”

张逢听到这里,来了兴致,把鸟食一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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