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醒了?”身后的门被打开,饭菜香味扑面而来,女人侧身进来,矮身将茶盏放在张愚面前,“正好留下用饭吧。”直起身子是,略有些粗壮的身子挡住张愚面前的日光。

茶水晾得温度正适宜,张愚润喉过后,嗓子才好些,扶着书桌起身,还未站定,头晕眼花得几欲倒下,幸而女人又扶了一把。

“年纪大了,不太中用了。”张愚按着脑袋自嘲。

“老师平日里少喝些酒、将养将养身子,这才是长久之道,这样糟践,老了可是要遭罪的,”待张愚站定,女子摸索着大拇指指腹以及中指侧端的老茧,忍不住劝了两句,嘴上一边说,脚下也闲不住地在屋内来回,说话的功夫就将屋内四面的窗户都阖上了,“我晓得老师不爱听这些,但您也将就着听吧。”

张愚闻言,笑道:“你不过三十出头,老成得很。”

女子端起茶杯,领着张愚一道去吃饭,头上泛白的头巾裹着斑斑白发,日光填不满两颊、眼尾的褶皱,钗荆裙布,太过朴素,谁还能看得见当年风光?

饭后,女子简单收拾好碗筷后回到前厅,张愚并未如前几日一般用完晚饭就走,而是在廊下逗弄着自己十岁的儿子,四十来岁的人捏着小孩儿的长生辫:“你母亲实在辛劳,你胆敢一丝不孝敬她,我肯定把你屁股打烂。”

小男孩儿时刻谨记母亲的告诫,这位张大人是最有学问的,她又是母亲的老师,不敢不尊重,不过被揪住小辫子总有些脾气,赤红着脸反驳:“我最爱母亲,肯定不会惹她生气,你放开我!母亲!”

女子旋即笑开了,眼角细纹也更深,走近了将儿子从老师手里解救出来:“虎儿,你先去读书吧。”

张愚朝着小儿挥挥手,直到他拐弯进房才停:“原来小孩儿也这般有意思。”

女子不愿对此说再多:“老师喜欢清闲,这几日天天来学堂教授是好事,不过若有一日不来了只怕那些小孩儿会念之思之,那样也太过可怜了些。”她好容易得了几年清静,总不想与府中、朝中牵扯太多。

“你这话也太过拐弯抹角了些,”张愚被点破也只是笑笑,挽着双臂道:“曲纾,这些年我因自己的缘故总不能时时看顾你们,出府后你先有了这个孩子又一个人操持着义学,总归是辛苦的。”

曲纾不言,张愚的话不过是客套而已,且不说朝中命令禁止辞官的执明府女官间有所往来,更何况各人有各人的苦楚,自己过得如何与老师并无关系,也无需张愚的扶助。

月上枝头,春夜里的风吹拂着小院里的竹枝,竹叶摇曳婆娑,邻里夜间用饭的欢笑声绕过围墙,这便是寻常人家的喜乐生活。

即便曲纾连场面话也不肯说,张愚也并未展现出不悦,倚着栏杆细细体味着一墙之隔的天伦之乐,母亲笑骂孩子挑食的言语都透着几分无奈的纵容,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怅然,不加掩饰,愁态竟也爬上眉头。

虽是同长孙畏、陆非同等人一样唤自己为“老师”,曲纾却算不得张愚在职时看重的学生,与机敏聪慧的陆非同和符兰、家事显赫的长孙畏相比,曲纾在府中那些年太过平庸,公事处理与人情往来上都说不上多么卓越,以至于张愚对她也不过平平,甚至得知曲纾因有孕而辞官时都有些震惊,却也未有太多苛责便放了人去。

不过也正是如此平平之人在出府后却叫人另眼相待。

曲纾开口打破老师不合时宜胡乱纷飞的思绪:“犹记得进府的第一日,老师站在慧思阁前对我们的嘱咐,现在想来不仅是我们这些当学生的,即便是老师都并未恪守当初的誓言。”

张愚日日沉溺酒肆,往事早就抛诸脑后,今夜被又一被勾起,颇有些恍如隔日之感,失笑道:“的确是。”

“所以,恕我不能如老师所愿。”话已至此,曲纾已将自己心迹表明清楚。

张愚无言走后,曲纾将乘着待洗碗筷的木盆端到水井旁,舀起桶里的凉水,刺骨的寒浸润着碗筷和在她粗糙的手。

从始至终,曲纾的头都低低伏着,从书房出来的小虎看着母亲像是要将木盆盯穿的决然目光,根本无法察觉到她的异样,点滴的水落在被水稀释过的米粒里泛起阵阵涟漪,这是她在清贫且庸碌生活中唯一能够回避、喘息的机会。

自周筠从徐家双生子处得知徐越卿进徐府拜见过母亲但始终不亲切后,她总想着如何才能促使徐家姐妹亲近些。

周颐并非有意奚落自家妹妹,不过也表明徐越卿与徐家这般已是难得,再多便是苛求:“我虽不知徐越卿为何突然与徐家走那么近,但绝非是因他们之间矛盾冰消瓦解。”

“这般岂不是更好?”

周颐骤然失笑,周筠只想着她与徐家姐姐妹妹的同为好友却为甚想徐越卿突然转性是什么缘故,思索来去无非是一个“利”字,至于这里头除了徐越卿本人外还与谁便不得而知了:“你真是光长年纪不长记性,上元节的事情是全然忘记了?”

忆起上元情形,周筠也不觉着怕,当日她仓促被推上马车,连同追杀自己一行人的模样都没有看清楚,其他也有意隐瞒后事,她大概也能猜测个七八分:“可孙家不是全都......”

周颐不再言他,书册瞧瞧桌面,眼神难得凌厉几分,示意周筠此事不可再议论。坐在一旁的周复始终一言不发,周筠为兄长的话疑惑不已,眼角瞟着她四哥。

周复捧着书也只是摇头,妹妹与徐姑娘是闺中密友,自然不必为这些阴谋阳谋所累,长兄不阻拦也该是成全幼妹的一份赤诚,自己也该成全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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