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卡莉娅

“您为什么想杀利威尔亲王呢？”

莱辛轻轻地问道。

“你这……走狗……咳、咳！”

卡莉娅警惕地捂着嘴，粘稠的鼻涕流满了手指的狭缝，在脸上风干成恶心的薄皮，看得莱辛一阵冷噤。

他点湿了一张手帕，拂手挥袖间，湿帕便极有个人意志地飞向少女，强硬地剥开她蒜皮一样牢牢扣在脸庞的小手，覆面狠狠擦拭着少女蒙尘落泗的脸颊。

“您为什么想杀利威尔呢？”莱辛感慨地自言自语：“这不是一个能试探出什么情报的问题，相反，是您的动作，这种对与我交流的绝对抗拒证实了某些事情——您背后真的有一个策划谋杀政要的组织，他们自以为教会了你这个毫无魔法天赋的小姑娘如何应对帝国的审讯，自以为只要你什么也不说，不构成有效的交流，巴比伦塔就不会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但是，”在卡莉娅惊惧的神色中，莱辛只手将杯中的腥臭液体灌入她的口中，“这里是个无关乎人伦道德的地方，既然从没有人能从此处离开，外面的人自然也无从知晓、无从声讨此处的肉刑、迷药、搜魂，甚至利用强迫男女产子而让后代继承他们的记忆。”

湿帕已清洗至少女的脚尖，触地之时便化作一团焰火，自下而上燃烧着卡莉娅肌肤上的每一寸污垢与异物，汗液、灰尘、隐藏的魔导具，连她破破烂烂的囚服也不例外，都在明亮而纯净的火光中焚烧殆尽了。

在药物的灼烧与焰火的燃烧中，被内外煎服的卡莉娅竭力撕扯着声带，嘶哑干渴的喉舌无休止地发出绝望的喊叫，凄厉的尖嚎充满了整座巴比伦塔，鲜有囚徒能闻之而不心惊胆战。

火光随少女哀嚎的声调升升落落，直到饥寒的卡莉娅失去了惨叫的最后一点力气，才渐渐消散，唯留几朵热烈的洋兰簌簌落下，衬出少女纤瘦的身躯上一件洁白的晚礼服。

“你这个……魔鬼……”

卡莉娅虚弱地仰视半蹲的莱辛，她早就知道这类衣冠禽兽无论表面功夫再怎么光鲜，内里也肮脏得不可言喻……等等，为何他这么诧异地盯着自己？

“真的……有这么痛？”

莱辛的惊讶，宛如每日相安无事通勤回家，打开房门却看到客厅中赫然盘坐着一头大象——以他一直以来的经验阅历常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这样的咄咄怪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一般的变化类魔术理应是没有真实五感影响的……您真的……很疼吗？”

卡莉娅睁大了眼睛，细细回想……不，除了发苦发涩的舌头和被擦得通红的脸颊外，她的全身上下的确与平时无异，甚至因为贴身的衣物而温暖了些许。

“你是想怀柔我吗？看来所谓的搜魂术没有你说得那么好用。”一时的讶异很快如潮水般褪去，她又恢复了原先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漠样子。

莱辛并未因为感到沮丧，眼前的少女愿意与他开启对话就已经是可观的进展了——即便相对于明日清晨的截止时间来说并不真的可观。

但他至少不能就这样继续沉默，卡莉娅显然没有主动对话的意愿，若连他也效仿这戒备心强的少女，便一事也不成了。

“您喝的药是卫生科的诺艾尔配的，她和您一样是平民，自费读完海兹大学的医学后被分配到巴比伦塔的。当时我将您的情况和她一说，她就知道您是受寒了，这只保温杯也是她的。”

“果然，”卡莉娅如守夜的家犬狠狠瞪着莱辛，“我就说你这样的贵族怎么会用这种便宜货。嗯，确实好多了。”

她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也不管对面是否是一个贪色好淫的官僚，我行我素地做着这暧昧且充满暗示的动作……

不，不对……莱辛立即为自己龌龊的念头敲响了警钟，这娇小的女孩仅仅是洗净了身躯、换了一身衣服，竟突然有了这样大的魅力，以至于惯常克制自己的莱辛也生出了旖旎的想法。

祸水。

他立刻联想到这个词语。

然而“祸水”仍不能尽她的美好，她之所以是她，不在于娇容，而在于那颗射向利威尔亲王的魔弹。

于是，莱辛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动摇，失态地向卡莉娅问了一个颇具攻击性的问题：“听到和自己一样的平民在巴比伦塔管理着囚犯，您心中又是怎样想的呢？”

“诺艾尔……”卡莉娅没有正面回答莱辛，而是若有思索地说道：“这个词明明是‘黑’的意思，她却用白色的保温杯啊。”

Noelle与Noir。

莱辛哑然失笑，叹道：“是的，她与您一样，都是年轻而纯洁的女孩。”

卡莉娅咀嚼着他的话语，尖酸道：“你可真看重贞洁啊。”

“不，不是贞洁，”莱辛认真地注视着她淡灰色的眼眸，强调道：“是名誉。”

“听说你们很喜欢结交别人家的贵妇？这也属于名誉的范畴吗？哦，对了，那个摄政王是不是也……”

话音戛然而止。

狭小而寒冷的囚牢渐渐归于平静。

这不是因为莱辛做了什么，相反，他没有表现出反驳的欲望，没有表现出施暴的举动，甚至没有表现出对卡莉娅所言的恼怒。

然而，如此宁静，宁静到可以听见最细微的风声的世界里，仅限莱辛的面容上，有一种难言而隐约的痛苦在咆哮着。

卡莉娅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如受巨蟒紧勒、毒虫撕咬却不得不克制着一言不发的表情。

这般的痛苦，仿佛平静的瀚海下，亿万剧毒的海蛇在游走。这般的痛苦，毋庸言表，就已经让人动容。

“你一开始是想让我做什么？”

看着这样的莱辛，卡莉娅忽的没有了与他争辩的兴致，淡淡地问道。

“您是对的。高尚本就是一种珍稀品。”

莱辛摇了摇头，深深地重复着呼吸，直至内心平复下来，而后直白地与少女说明：“假如到明早六点，您还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愿，就要交由巴比伦塔专门的审讯官来刑罚了。事实上，习得搜魂术的魔术师在大陆都很罕见，而且巴比伦塔也并不精通药学——正如我方才所言，他们并不具有可堪称之为高尚的品格，他们只会严刑拷打。”

他顿了顿，道：“所以我决定亲自对你进行搜魂，纯洁的卡利娅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