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不知何时,母亲挡在了身前。
她的出现,让自己和尺玉脱离了危险。
可母亲那引以为傲秀丽的脸庞,从此多了一道永不磨灭的伤疤。
从此犯下了心病,于五年后忧郁而终。
而这一次,兰欣没有选择躲避,而是以另一种方式,让自傲的爹爹付出了代价。
在尾声落音的一刹那,她回身,对喜欢的人莞尔一笑,又在转瞬,转向爹爹,落下了两行温泪。
“爹,放了桑公子。”
兰天要知她要做什么,正要步前夺下,却已来不及!就连桑怀钦都未能反应阻拦!
本应是点缀发间的温柔之物,此刻却化作了冰冷的利刃!
说罢,她抬起右手,悬在发簪前,用力一捶!
噗呲!
喉咙深处,一股温热的液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撕裂伤口。
她的身子微微踉跄,上一秒清晰可听的声音此刻却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那尖锐的刺痛和逐渐模糊的视线愈加警示。
“兰欣!”
她听不清是谁喊了自己的名字,只是有人把自己挽紧,就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墨香味掀入鼻内。
原来是你。
她想对他微笑,却做不到。
“兰...!”
亲眼目睹爱女倒在自己的面前却无能阻止,兰天从未有过的挫败感险些击垮了意志。曾一家之主的威严形象终究失去了往昔仪态,发了疯似得飞奔到她的身旁,一把推开了茫然的桑怀钦。
他跪坐于地,把女儿拥入怀里,那簪子已经没入了三分有一,殷红鲜血正一点点地从伤口处溢出。
兰天左手颤颤巍巍地拔掉簪子,顿时血如涌柱。他恨不得流尽的是自己的血!
“快去叫大夫!去给我叫大夫!”
兰天胸口如遭雷击!几乎是吼声而出!
他永远都不会想到,爱女竟然会用命去救那孽种,做出这般傻事!
桑怀钦也绝不会想到现在的结局!只觉手脚冰凉发冷,不知所以!他目光呆滞,双手悬在半空中,久久怔然。
“爹…放他…走…”
她的唇色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唯有浅弱的呼吸起伏声。明明只要轻微一动,就要有血球涌出。
自十年前确认‘江氏孽种’从世上消失后,无论再遇到什么绝境,兰天总能保持一颗冷静思考的心思。就连后来商会战,哪怕身处绝境,也未失去冷静思考。
可如今,当认出了那孽种还苟活于世,还送到了嘴边,也许是激动还是其他原因,从未撼动的冷静突然失去了平衡。而方今,又亲眼目睹了爱女以命相抵倒在身前,自己却无法及时阻止,不断溢出的鲜血化成了绵绵不断的利刃,割在他的心脏。
“沉钰思...”
兰天干涩的眼睛眨了又眨,终究还是朦胧了眼帘,那一刻,爱女和先妻容貌似乎接近相映,下意识的唤出了她的名字。毛糙的手轻轻摩挲着爱女的脸,眼泪哗的一下坠到了衣襟。
“好,乖女别说话了,爹答应你…”
兰天的声音抖得发颤,自己并未察觉。此刻,他把所有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再也不顾江氏孽种之事。
他的目光未移开过爱女身上,害怕稍不注意,就要离他而去。
“走!”
沉闷的声音掺杂着愤怒,更更多是无奈!
青衣男子身子微微发颤,拳头松紧,那一身渐渐被染浸猩红的衣裳,无不痛心。
走。
桑怀钦还是看到了她那苍白如雪无血色的嘴唇喃喃嗡动,他咬破了嘴唇,顿时弥漫着铁锈气味,最终转身离开。
她听到了脚步渐远的声音,一直悬着的心彻底落下了,
怀钦,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只有这样,我才能博你离开。
对不起...
身体正一点点地流逝那尚有的温度,这种失冷感如同那十岁那年,和爹爹闹脾气吵着要见已故的娘亲,偷偷披着一件绒衣就行走在大雪纷飞的边际里,被冰雪侵蚀身体的感觉。
“大夫,快...!”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声音。
兰府行走着一位青衣男子,他双眼空洞,仿佛六神无主。左手的殷红也不再流淌,直到离开兰府,他都未发觉泪水打湿了衣襟。
有行人见状,当即认出是曾受他帮助的恩人,特意上前关心身体是否无恙,他也只是摇摇头苦笑,消失在漫长的黄土路中。
不知走了多久,当他回到山脚下那座瓦房,已经是披星戴月。躺在冰冷发亮的木床上,也不知饥饿,悄然睡去。
甲午年九月十四。
布政使司衙门。
这一天,街上更添热闹繁华,若要站在高处一览而下,便能见车水马龙之景观。数人头最多,还是来自附近省城的书生,只为来看今日所公布桂榜名单。一家欢喜一家愁。有人视之,见榜上有名,喜极而泣;有人捶足顿胸,为没下功夫而懊悔不已;有人还未寻视完整榜名,就已激动晕厥,当即被人抬走...
潮水般的人堆里,一身青衣男子挤入其中,那桂榜看了又看,脸色愈是发青。从金乌当头至夕阳西下,他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滴水未沾。
有其他书生于心不忍,深切明白落榜的滋味,上前安慰,对方却像个木讷的石头,没有丁点反应。
末了只得叹息离开。
直到夜幕降临,他拖着颓废一身,脚犹被拷上了千斤石,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乡试,我也无望了吗。
晨曦初露,云梦泽夹板上,坐着一位儒雅书生。他时而抿着双唇,目光忽而忧郁,似我见犹怜,忽而沉思,若有所思。
用了一夜,他才接受自己落榜的事实。
同日,街坊有人传言,边关烽火不断,几城遇险,险些落入叛军敌手。
当晚,他掏钱买了桂花酿欲醉,坐在夹板,举杯邀月。当馥郁清新的桂花香溢散周围,他又想到了那位在月下共舞的女子。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他苦笑道,殊不知此刻却比哭还难看。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解开发带,望着满月,断去一截青丝。
爹,娘,逸儿想你们了。
他回到那片荒芜之地,收拾与有关的物品,看到床边上桌案静置的文房四宝愣了几息。一切整理收入包袱后,放进背篓,走出篱笆院上锁,磕头跪拜道别。
“老...师傅,你...要走了吗?”
“嗯,莫寒,保重。”
“...嗯。”
“男子汉当立地丈地,不弹眼泪。好好学习,师傅要去很远的地方。待某天某年某月,愿师傅能在金榜看到你的名字。”
“嗯...!”
那日,高家主和高玉站在门外目送桑怀钦离去,当望见那渐渐远去的背影缩成一个黑点,后者的眼眶越得发红,可想起师傅的教诲,鼻子吸了又吸...
自此,本是一身意气风发少年郎,踏上了去往他乡的路程。只是在离开前,他又再次来到云梦泽,把另包好的米色包袱放在枫树根后,顿足许久才肯离去...
自此,藏了十八年的名字终归暴露于江湖中,注定了一生不再有往昔宁静:
江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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