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王朝立己二十六年,壬午年农历三月十九。

渝州城。

百家户里的某对平凡夫妇生了一个圆润红脸的女婴。随着她的小屁股被一个皱巴巴的手拍了一下,清脆的哇哇大哭声,传出了百米内外,仿佛在这个悲惨的当今世道冉起一道新生命的曙光。

在门外的中年壮丁来回踱步,又焦急的望着门口。随着屋头传出响亮的哭声,紧蹙的眉头终于得在这一刻化解。于是迫不及待推开了门。

“女儿真是生得一副好福相啊!”

媒婆为新生儿擦拭身子后,抱着递给脸色苍白,躺在床榻上的一个妇人。

见到女婴,妇人似乎没有了刚才的疲乏。她满天欢喜地接过,见到女儿,脸庞多了一丝红润,目光柔和似水,看着女儿,轻轻一吻。

“孩他爸,给咱们女儿取什么名呢。”

妇人轻轻地抚摸正在吮吸饱满乳房的女儿的脸庞。

中年壮丁并没有因为知道是女婴而恼气,反而是高兴地闪着泪花,跑到床边,轻轻抚摸女儿水嫩嫩的脸庞。

是啊,取什么好名呢。

他望向窗外,金光麦浪,枯株朽木,连飞禽因受不住热浪而暴毙。正要收回目光时,陡然在一棵枯树阴影下瞥见到冒着一株翠绿的野草。

“就叫阿青吧!”

小阿青的生活谈不上优渥。好在父母勤恳劳作下,一家人起码上下有顿。

美好的愿景也许会像夫妇幼时所经历的盛世一样,美美满满长至成家。

直到小阿青四岁那年,天下大乱。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那是什么呀。”

正是收稻季节,阳城月娥村下的村民正于稻田鞠腰割谷。幸运的是,大雨连下两日,即便是正午烈日悬空,空气依旧清凉。

树荫下的小阿青的手指头指着半空中七八只长着透明翅膀的虫子,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发出疑惑的声音。

她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忙碌的村民们只要在田间听到她的声音,脸上总会溢着开心的笑容,特别是那圆鼓鼓红润的脸蛋,无不讨人欢喜。

“那是蜻蜓。”

夫妇俩在自家田地里忙碌,听到女儿声音,妇人转头笑着解答,又继续割着稻草。

“蜻蜓。”小阿青有模有样着道。

连垒着一面和门槛接近高度的土墙,正劳作的老妪都抬起慈祥的面孔,忍俊不禁夸赞道:“生了这个女娃,哪怕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都不一定生不出这么可爱乖巧的呀!”

“呵呵。”夫妇俩腼腆笑着,目光同时看向女儿,一愣后,男人把手里的镰刀一丢。

我女儿呢!?

阡陌相通,受大雨滋润,泥地里刚冒出新翠的嫩芽正盎然生长,低洼的泥地堆积着黑黢黢的雨水,蜻蜓正展着双翅点水。

突然,一个小小圆润的人影踩溅水坑,落得四落八方。

“蜻蜓,别跑呀。”

小阿青穿着一件葛布,袒露着一双白嫩嫩的手臂,水汪汪的大眼紧盯着前方飞翔的蜻蜓。可无论怎么张合双手,别说抓到蜻蜓,就连影子都没摸着,又飞了好远。气得她停驻追逐脚步,学起大人,有模有样地双手交叉抱胸。

“哼。不追了,小阿青生气了!”

或许是上天显灵,对小女孩于心不忍。当她偷偷睁开一只眼时,竟意外发现,就在前面一株翠绿小草上,有一只蜻蜓停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于是,小阿青悄咪咪地,张着小爪,像个小偷,偷偷地跑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个巨大的人影,将会阻止她的伟大事业。

只见她的阴影笼罩住了蜻蜓,正要往身子一扑。突然,衣领口被一道强大的力量所揪在半空中,许久未见落地,才发觉身子已经被一个更大的人影遮住了。回头一探,不知是被太阳晒得太久,就见到爹爹那张红温的脸。

“阿青!!!”

小小的身板,就这么被爹爹提着走了。她有些恼气,嘴上嘟囔着要抓蜻蜓,还一面说一面偷瞥阿爹一眼。然而,男人已经在想,娃儿女身,却有着男娃的性格,甚至还要顽皮。

这已经是小阿青趁夫妇俩不注意,偷偷跑掉第十五次了。

虽然每次都教育她,想去哪儿的时候就要和阿爹阿娘说一声,同意了才行。可一旦看到喜欢的东西,脑子就一股劲地把话抛到后脑勺了,否则也不至于给她绑一条小辫子。

“哎呀,又跑出去玩啦。”

落日余晖,劳作了一天的阿娘已经煮开了米粥,择了点野菜放入,撒点粗盐,一边往勺里吹气,一边送进小阿青的嘴里。

阿娘的笑容永远是甜美的,每当笑的时候,眼睛就像个月牙似得,特别好看。

小阿青张着嘟嘟小嘴,嚷嚷着:“蜻蜓,抓蜻蜓,阿青去抓蜻蜓了。”

“抓到了吗。”阿娘还是笑的那么甜蜜,上扬的嘴角似乎从未落下。

“就,就差一点。阿青就被阿爹抓走了。”她喳巴喳巴着小嘴,还一脸恼气的模样,似乎还在为不久前差点就抓到蜻蜓的机会而懊恼不已。

“又偷偷跑掉,阿爹不生气才怪呢。”

小阿青突然听到阿爹的声音,有点被吓的表情,躲到阿娘身后,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瓜,发出大大的疑惑。

咦,阿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妇人见到男人回来,放下木碗:“要自己把它吃完哦。”说罢,起身离开木凳,走向男人。

阿霞拿起手帕,为男人擦拭额间汗珠,两眼心疼地看着丈夫满脸风尘的磨痕。

阿兴微微一笑,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布袋。解开外面的布袋,里面还是一个圆鼓鼓的布袋。

“今天就只有这些了吗?”

比起上个月,这次缩减了一半的量。

“嗯。”阿兴挽住了妻子的手,解释道,“外面已经不太平了。好多人为了争一把米,甚至是为了一把盐大打出手,闹出人命。”

要不是他体格壮的厉害,也许盐袋也会被人抢走吧!

阿霞无声叹气,心生忧愁,愁的是担心女儿未来要何去处,忧的是这样平静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

近几年,街上的行人似乎被一把无形锁牢住了嘴巴,唯一交流的方式凭皆眼神。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文字狱大兴已经吹遍了大江南北。为了不让闲话疯传动摇根本,当朝皇帝竟然让本地县的官兵安排到街道站岗,唯一任务就是监督路人言行。

甚至为了彻底实行这个计划,皇帝还特意新增官职:监行官。

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是,此官职虽无正品之说,却直隶于皇帝所用,几乎疆土内,都成为他的耳目。朝廷上下,无人敢与其对抗,正如文字狱般噤口不言。

再者,官窑田赋加重,借此搜刮民间油脂,有地方已掀起了黄巢大旗;中原地区大旱两年,粮食颗粒未进,原本屯有十年的粮仓不到三年,就有见底迹象...种种压迫之下,五谷粮价却不见飞涨,反倒是民间盐坊盐价一路飙升。

而两石稻谷,只能换取到一斤半两!

而云隐村不同于其他地方,此处是阳城最南边的一个山村部落,住着近百户人家,据传是先祖为了躲避战乱,逃到了深山,发现其土地肥沃,气候宜人,从此生根扎地。

历代以来,这里的人们想要通过外界联系,换取日需品,会到离这十里路外的一个小城镇,和商人进行交易。

“安全回来就好。”妻子目光愈加心疼,“以后每天撒点盐做饭熬粥就是。那些稻米也足够我们吃掉明年收割季节了。”

“今天我摘了点野菜,隔壁阿婶从他儿子那里,拿了些野兔肉送给我,你一会儿就好好吃昂。”

“你和女儿呢?”

他看了正在桌旁,独自一人坐着吃饭的女儿。

“吃过啦。”

阿兴坐下,妻子端来晚饭,就在站在身后捏肩捶背。

屋内顿时弥漫香味。

“阿霞,你做的饭真是越来越香了。”男人扒着碗筷,夹起一块肉送进了嘴里。

小阿青嗅着空气,口水都垂涎一地了,可又很一脸匪夷所思的样子。

阿爹正要夹一块放进她碗里,结果护着碗放在身后,若非粥已经被吃得一点都不剩,恐怕就倒出来了。

小阿青语气纯真道:“兔兔那么可爱,阿爹怎么能吃兔兔!”

夫妻两人先是一愣,随后又哈哈大笑。小阿青也不知道为什么爹娘会笑,自己也跟着大笑,响彻乡田。

月华如水,偶有晚风徐徐拂过。

夫妻俩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女儿,嘴里嘬着大拇指,在脸庞上轻轻一吻,躺在她左右两侧睡下。当蜡烛吹灭后,屋内的月光更加柔和了许多。

寂静山林,今夜却罕有出现了野兽嗷叫,扰得夫妻俩难以入眠。

“阿霞。”

在黑夜中,她侧身看着丈夫,小声道,“怎么了?”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跟踪。”

“你发现了吗?”

“没有。我回头时,身后都没什么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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