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叹口气回应道:“哦,那都是他们的女儿。”
我震惊道:“那都是他们的女儿!再加他们两个儿子,那不是有8个?”
我心里嘀咕,真没想到姨外公那么多孩子。而我只对朝兰姐和姨外公的两个儿子有印象或许是其他孩子嫁得早,嫁得远回来得少的缘故。让我这个守在家里寸步不离的人毫无印象。
我对姨外公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我读五年级的时候的某一天。
那天,爸爸妈妈下午回来时,手里拧着粗麻白布,妈妈叮嘱我说,晚上我需要一个人呆在家里。他们回来会有点晚。因为我姨外公去世了,大人们要过去帮忙。那时候我对死亡并没有认知。
妈妈说:“如果你害怕就自己开着灯睡觉。”我懵懂的点点头。
不一会,爸妈就过去帮忙了,我一个人在家,透过窗户我看到地坪上陆续有人过来,还听到哇哇的哭声,嘈杂声。
村里人去世一般都是在地坪上搭棚子。按理是要放在祠堂的。
如果是埋在祠堂的西边的方向,就可以放在祠堂安息7天,料理好后事直接抬上西边的山头掩埋。如果是埋在祠堂东边的方向,抬到祠堂安息,料理好后事再抬到山上。这个就是大忌。坊间传闻,走了回头路,逝者对家有眷恋,寓意不好。这个主要根据每家每户房子的方位和山头的去向来看的。
后来这些年,我们村里多数人家房子都重新搭建在了祠堂东边。从小到大,我也在地坪上看到过几次升起的篝火伴随着浓郁的香纸味。大人们哭的伤心欲绝。
一下午一晃过去了,天慢慢黑了下来。透过窗户看到地坪上临时搭建的棚子开始亮灯。那是从隔壁邻居家牵过去的电线,临时装了个40瓦的灯泡。
不一会儿,敲锣的,打鼓的,吹唢呐的都响起来了。还伴有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哭叫声:“爷,爷呀,爷呀,你怎么就离开我了呀。”
夜晚黑么么的,有微弱的灯光,还有高高的月亮,仿佛在照耀一个英雄的离逝。
后半夜地坪被月亮照得很亮。厮人逝去,空气中也弥漫了伤心的氛围。
大人们搭起木架子,搬了干木柴,干稻草来引火。不一会,她们往里扔姨外公的拐杖,椅子,竹床,被褥,衣服,鞋,帽子,袜子。还有成捆的折叠得像7月半烧的包袱的香纸也被扔到熊熊大火中。接着又有人搬来了两个纸丫鬟,一个很大的纸屋扔进了火堆里。
大人们围着火堆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直至凌晨4-5点钟的样子,姨外公就下葬了。
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很匆忙,前后一天不到24小时就将他下葬了。似乎大人们是大张旗鼓的送他走又悄无声息的将他掩埋。
这件事我以为就这样过去了。谁知没过一个月突然有人过来暗访,然后再过了些时日一群不认识的人过来争吵。
听说是上头下乡的人,他们和姨外公的家里人发生剧烈的争吵,争得面红耳赤。姨外公的家里人掩面而泣,咬牙切齿的仿佛在咒骂那些人。
在这几天后的某一个上午,天下着蒙蒙细雨。那几个人又来了,还多带了十几个人。这次他们扛着锄头铁楸。
这次,他们竟然是来撅坟的,这杀天刀的!这才葬下去不到一个月的功夫。
村民看要动真格了,喊来了姨外公的家里人,吵吵闹闹的僵持到下午。
“这是目前的规定。”领头人无奈大声说道。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继续说:“目前宣传环保策略,节约土地流失。这个时间段去世的人都要火化。”
其中一个村民说:“这人都入土为安了,宽容宽容算了吧。”
其他村民嚷嚷道:“是呀,是呀,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了,这还撅啥坟,唉!”
姨外公的家里人已经泣不成声。姨外婆几度晕厥过去。
办事人员还是不依不饶。徬晚十分,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领队人带着十来个伙计,扛着锄头,铁锹类的利器朝姨外公的新坟径直走去。
姨外公的坟就埋在地坪对面的山上。他们穿过地坪,过了水沟,走几步就能到,这个位置在马路边也能看到。
他们先是拜了三拜,然后开始挖坟。新坟过了一个月土质还是松软的,像是翻新了一般。开始他们觉得这黄土还挺新鲜,很好挖。过了半个钟头,一股尸体的腐臭味遍弥漫了整个村庄。
大人们有的用毛巾捂住口鼻,有的用衣袖遮挡,但都没用。他们挖了大概一个小时的时候,终于见到了一个木版钉成的棺材。
木板很薄,还有隐约的间隙,尽管先前撒了很多石灰和草木灰,但是姨外公还是半腐烂了,臭气熏天。那些人强忍着臭气,撬开棺材板的长钉子。
家属村民都吓得脸色发白,这群秉公执法,主张正义的人还是惊慌失措的瘫坐在地上了。
领队的捂住鼻子说:“起来,伙计们,我们把它抬出来。”
结果,他们的伙计一出手,扛了扛棺材板,肉滚滚的蛆从木板缝中掉了出来。还飞出几只嗡嗡苍蝇,差点撞击了那个领队的眼睛。
有个人说:“挪,挪不开了,肉都烂了一半,全是骨架和蛆虫了。”
苍蝇嗡嗡闻着恶臭袭来。任凭村民和姨外公的家属怎么咒骂这群人,都改变不了姨外公被挖坟的命运。
伙计们也不敢抬着长满蛆虫的腐烂了的尸体。于是,领头人决定就地生火,他们从地坪里搬来好几捆别人家的干木柴。然后又去其中一户村民的牛棚里搬来两捆干稻草。把干木柴和干稻草都堆在姨外公的棺材板上,腾空架起,然后点燃稻草,顺势,姨外公的坟上大火蔓延。
不一会儿,雨下大了。村民有的带着斗笠,有的带着草帽,披着尼龙。站在地坪上望着姨外公坟上熊熊燃烧的大火。
姨外公的棺材板也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不一会儿,衣服烧燃,肉烧焦,骨头烧糊的气味开始弥漫开来。大火烧了将近5个小时,那群人才离去。
在大火的摧残下,姨外公由苍苍白骨化为了一缕灰烬。
直到第二天,残雨笼晴,姨外公的家属和村里人又来到了这里,他们扛着锄头,铁楸,带着香,黄纸,食物贡品,过来祭拜。
他的家属先是插了三根香在坟头,拜了拜。接着他们围观看了看烧成灰烬的棺木和尸首。他们掩面抽泣,然后在长辈的指挥下挥动锄头铁锹重新掩埋。
由于这样凌乱的焚烧,尸体和木柴灰也没有那么好分辨了,所以就地盖棺了,只是这次没有棺材板,也没有其他仪式。就是简单的用黄土填埋,过了3个小时,一个新坟包重新立起来了。姨外公出生在这里,长眠在这里,毁灭在这里。
姨外公这件事十里八方很快到处传闻。很多人听了只敢摇头不敢作声。
还是有些家里的老者交代,以后老了千万要偷偷掩埋,不想死了还遭焚烧的罪。确切的说他们热爱这片土地,想百年之后还能完整的将肉身长眠于这块土地。他们认为焚烧化为灰烬了,灵魂有可能找不回来。
后来,有些村有几家老者年事过高去世的,那些人家也不挂灯点香,连哭泣也省了。听说都是半夜的时候偷偷抬到隐蔽的山上掩埋的。幸运的是有些老者掩埋了没被发现,没有人问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去查过世人的终迹。
年轻一代的人,思想比较前卫,他们就想得开。他们认为死了埋在土里也是长满蛆的腐烂掉,如果火化烧成灰可能还走得体面干净点。
后来有一个房地产商出点子买地开荒,开发墓地,他看准时机,觉得可以大赚一笔。
有一阵子,我们县城就开发了好几处墓地。有宣传语就写:空中楼阁,临山靠水,往生的室外桃源。
一个小地方豪华墓地炒到近10万一个。那时候我们县城差点的位置一套120平的房也不过10几万。
新鲜度一过,人们也不太流行看墓地选墓地了,毕竟我们县城基本所有人,都是在老家有山有地基的,完全可以火化了在自己家的山上掩埋。只有极少数先进思想的城里人觉得早早选好自己往生的墓地是时髦富裕的体现,甚至有投机倒把的商人觉得可以买多处好位置的墓地等升值倒卖。
就在大家将这个是烦恼又不是问题的事抛之脑后时,网上又出现了议论流行什么树葬水葬之类的。可能是因为制造墓地也造成了大量土地浪费的缘故。
近年来,为了抵制攀比作风,优化传统文化。突然出台规定,大概意思是人可以自主选择火葬或者是土葬。这个消息一出,很多人欢呼雀跃,尚且还在人世的人,似乎庆祝自己终于年寝寿终时可以真正落叶归根。而不是长眠于世后被拖去焚烧炉化成一缕灰烬。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