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在院子里来回的踱着步儿。
这会儿已来到春夏之交的时节,晌午的日头洒下光来,在她额头上析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下人们打早前儿就在廊前进进出出的,他们将脚步放的轻,步子却走的快,火急火燎的样儿,瞧得夏安生了些莫名的惶恐与烦闷。
产婆来了,郎中来了,母亲怀胎满了十月,今天到了生产的日子。
夏安是有心在母亲身边陪着的,若是能搭着母亲的手,握得紧紧的,或许自己能安心些,母亲若是能瞧到自己,或许便能在那无边苦痛中再挤出多一丝气力,在她心里,倏地生出了许多想要对母亲倾诉的话语,是平日的点滴心绪,是天生的母女连结,是爱,是未曾表达过的感谢。千百句话语此时只堵在了心头,母亲却不愿让她待在身边,是了,天底下又有那位母亲愿意让子女瞧到自己生产时的苦痛。进出的人流之间,夏安成了这一瞬的局外人,她想着凑上去听听房中的动静,眼见侍女们捧着盆碗急匆匆的奔来,生怕挡了廊下的道儿,她便又要远远的退开,只听到模糊的悲鸣传入耳中。
她倚在树下,歪着头,身上哆嗦着,只觉使不上力。
“若是他日,我也有了孩子,那会是怎样的情状?”
“给她买画片,买糖果儿,买糕儿,瞧她玩闹,陪她读书,或是练武?”
“给她捏个泥人儿,要是冬日里,那就堆个雪人儿,给她裁身新的小袄,给她......”
眼泪止不住的向外冒着,夏安将右臂覆在脸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堵着嘴唇,不想哭出声来。婚嫁,生子,生命的延续之类的话题,对她来说还太过遥远且深奥。对这会儿的她来说,大抵是和养些猫儿狗儿,或是有了新的玩伴类似罢。
“这些事情,怎值得母亲受这般苦痛,这般冒险。”
夏安想的头痛,却止不住自己的思潮,仿佛一停下来,整个人就要被恐惧淹没一般。这是她生平头一次感受到,身边珍视的人许会被夺走的恐惧。她将自己抱成了团儿,就这么在树下闷着,踌躇着,总想探听些什么动静,声音传至耳边,却又让她捂紧了双耳。阳光穿过枝叶,打在脚边的影子一动不动的,她用朦胧的泪眼死盯着叶片间的斑驳光点,方的,圆的,由身前慢慢向后挪去,这大抵便是时间流逝的模样。
便不知过了多久,黑黄剪影中闯入了模糊的人形,夏安抬起头来,是福伯捧着瓷碗,悄声摸到了旁边。
“小姐,灶房正忙活着,你且先吃些果儿。”
夏安没吱声儿。
“夫人生产,是大事儿。咱爷儿俩帮不上忙,俺老福只能做点不上台面儿的琐碎零杂,小姐有心使不上,且先照顾了自己的身子,咱都莫教夫人劳心便是。”
“福伯?”
“诶,诶。”
“我吃不下的,你且陪我聊会儿话。”夏安将头抬了抬,露出小半个脑袋来,挂着一对儿通红的眼眶儿:“福伯膝下,可有儿女?”
“诶,是有的,俺老福得子晚些,家中有个女儿,和小姐差不多年岁。”
“那,福婶儿生产之时,福伯便在想些甚么?”
福伯呆愣了一下,只轻轻叹了口气,一老一少互相瞧着,沉默了会儿。老人直起身子来,将碗轻放在地上。
“小姐若是心中思虑,咱便去求那朱雀神鸟护佑。”
“可我听娘讲过,夏家受朱雀......朱雀姐姐庇佑,爹爹所修功法,却多与火有关,怎不知朱雀姐姐也有送子之说?”
“朱雀神通广大,灵火只是其一,然朱雀更是祥瑞之灵,是司掌生机之神鸟。”福伯揉揉她的小脑袋,挤出个有些别扭的笑:“若是只会吐火,可没这些人去祭拜它。”
夏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手指头扯着衣角转啊转的,并没什么动作。
“小姐?”
“我便还是不去了。”夏安倏地抬起头来,长出了口气。
“我只在这儿陪着娘便好。”
......
远距夏府千里之外,伊琪玛城。
即便是在地广人稀的塞外胡地,这座羌兰氏族的古都也依稀显露出些宏伟的派头。城中本是一水儿的黑色楼阁,林立在常年积雪的山脊之上,映出了种别样的整齐与威严。来往运送货物的牛车,支在街边冒着发烫热气的锅子,有赤裸着上身,嘴里“哎~噢~”吆喝着的小贩。若是出的起币子,买上一碗牛骨汤,两块胡麻饼,往街边儿一坐,瞧得景儿便是泛着青蓝光彩的雪山。这儿虽比不上煜郡的长街繁华热闹,却显出些许粗犷的生机来。
但却有一个地儿例外。
在那群山将将要直冲云霄的转折之处,有座倚山而建的府邸,离着人流大抵不过二里地的距离,这里却是别样的安静,静得仿佛置于另一个世界。巨大且厚重的石门掩住门后的光景,只瞧得见半只狰狞的兽头石像扬首嘶吼。门前没设卫兵,也没牌匾,只有一只黑鸦立在门檐之上,动也不动的,似是冻僵在那里。
好巧不巧的,一个瞧起来七八岁的小女孩,正自远处蹑手蹑脚的摸过来,纯真的脸上顶着些许顽皮的笑容,三两下爬上了门前的石台,将身形隐匿在了山脊之后。
檐上的黑鸦莫名睁开了眼,歪了歪脖颈,一双漆黑的瞳仁闪出几点血色的光彩。
女孩卡着山脊的转角处,正悄咪咪的望向来时的雪径,兴奋的笑意还未褪去。
“停手!”
几乎是瞬间发生的事情,女孩耳中听得翅膀挥动的风声,一个清冷的女声呼喝,眼中几乎要划过铁一般的尖利黑羽,随即是一个香软的怀抱。
女孩愣了愣,抬头望向怀抱的主人,嗯,是个长头发,黑纱裙的漂亮阿姐。她忍不住往怀里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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