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着茅屋打量了一圈，屋内只摆了张草榻，一张藤椅，空荡荡的模样儿，夏安觉着有些心酸，不多时，老人搬了张桌进来，又端上碗炒的粟面儿，切盘腊肉，还带了两个酒碗。破开个带油的鸭蛋，爷孙俩倒上酒，隔着桌子碰了下。
老人提碗一饮而尽，夏安有样学样，只吞得一口烈酒下肚，辛辣触感直将酒液呛进了气管儿里去，好险没从嘴里喷出来。谁知道酒是这么难喝的玩意儿，老人被她逗得嘿嘿直乐，夏安不肯服输，悄悄闭上气，又灌了两口下肚，放下碗去，她实在没忍住，被喉中酒气冲得干呕了两声。
“安儿喝不得酒，便算了，只吃些菜。”
夏安摆摆手，翻了一会白眼儿。若说对仇人有恨，对父母有遗憾，她对眼前的福伯，就颇有些愧疚的意味，她那样倔强的性子，这酒，她得喝，不然有些话，她就张不开口。摇曳的烛光当中，她学着老人的样儿，抓了把粟面扔到嘴里，咂摸着那么点儿发甜的滋味。
“福伯如今，过得可好，身边的银两还够用？”
老人挥了挥手，嘴里头粟面儿咬得嘎吱嘎吱的。
“俺老福刚来村里头那会儿，村里就不种稻子，那会儿想吃米面，咱得回那城里去买。如今打了这些年的仗，城里的老百姓自己肚子都填不饱，咱带着银子去了，人家也没余的吃食卖给你。咱这村里养鸟儿，打头是卖到城里当宝贝，给人供着，现在卖过去，就只当成那鸡鸭似的，宰了吃肉。银子是不好使了，打起仗来，老百姓年年过得都是饥荒日子，咱能搁门前种些野菜，这会儿总算过得去，真到了冬日，河里结了冰，林子里没了飞禽走兽，那才真真要饿死人！嘿！”
俩人碰下碗，夏安喝一口，流半口，脑袋微微有些发晕。
“安儿怎地想起来看俺老头子，噢，安儿却如何寻得我？”
“方家小子递与我的消息，安儿如今去的远，他只教我来瞧瞧。”
“嚯。”
福伯嘴里咂摸着：“我还道方家公子没认出我，原来......呵，他也是个重情义的娃儿。”
夏安傻乐了会儿，老人给她夹了两块肉到碗里：“吃菜，吃菜。”
“福家婶子呢？怎不见婶子和福伯......”
夏安脑子已是有些发懵，话讲了一半儿，她才觉着不对。福伯正去摸粟面儿的手停了片刻，往回收了收，停在了酒碗上。
“啊，依稀记得安儿早前问过，俺却没答，你福婶儿去得早，孩子出世时，她便没了。呵，俺老福养起娃儿这些年，前年女儿生了急病，没治过来......”
再是一碗酒下肚，夏安眼神儿已是直了，将将摸了半个鸭蛋，送到嘴边嘬着。
“再往后便还是饥荒，俺搬到村里来，养些花鸟过活，也是躲着从前的念想去走。”
“福伯......这些年，你可还会怨安儿......”
老人斟了水酒到二人碗里，仰起头，想了半天。
“俺老福是从没怨过旁人的，只怨自己多些。”
“安儿当日问起你福婶儿，便是咱家主母生产的那日，是罢？”
“当日拖了安儿去求那朱雀庇佑，俺老福心里也是没底的，便是发妻生产那日，俺只求遍了那漫天神佛，从日间求到半夜，终是没见半点用处。女儿害了病，俺又去求，也没救得过来。许是世间本就没什么神鸟佛陀，俺早就心里明白，只是灾祸到了眼前，做不得什么，又不好什么都不做，便只能去求，去求，终是我自个儿没用......安儿不一样，安儿信自己，胜过信那神鬼许多。那日......你扯了家中先祖牌位，砸了神像，直要向那朱鸟讨个说法，经年不见，如今却得了这一身的业艺，俺老福瞧在眼里，只觉着不敢信，不敢认，怕是俺们求神拜佛那会儿，咱家安儿只卯着劲儿练功呢，俺们求不得的这些痛处，安儿便都能靠着自己闯过去......福伯没甚么好怨你的，是福伯自己没用......”
再抬起碗来，没人跟他碰了，夏安已是倒在地上，睡得昏死过去。
老人轻轻将她扶到草榻上卧着，自己扯了藤椅，坐到屋外的院儿里，兀自闭上了眼睛。
再起身已是红日初升的时候，福伯撑了灶台起来，烧了两碗粟面儿粥，端到屋里，已是不见夏安的身影。方桌上酒菜还在，另压了一纸书信在两锭银下头。
“安儿事忙，不及告别，承蒙福伯不弃，若当返得夏府，顾得吾弟思归，毋需费心事务，只当以外祖之礼相待，他日归还，如此种种，不胜感激。”
心里头藏了些酸楚辛辣的味儿，却又好似悬了多年的石块落了地，老人摸了摸眼角的泪光。
“安儿写字还是这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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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伯都与你说些甚么了？”
“福伯说那朱鸟儿没用，教我别去拜了，你也别去。他还说我做得对，将来定是能立得一番功业的。”
天还没亮，二人便早早出了村，策马行在山道之中，此刻已是跑出去了老远。方珩瞧她脸上舒展了许多，打个哈欠，嘴上也开始不饶人。
“你饮得酩酊大醉的，还能记得这样清楚？莫不是自己扯了漂亮话儿来敷衍我。”
夏安皱紧了眉，只甩了飞刀儿似的眼神出去。
“我饮得多？你却又瞧见了？”
“嗬——呜呼——也不知昨儿个是哪儿来的醉汉，大半夜摸进院子，呕到马屁股上，还爬去树上睡，惊得屋主好险没报了官？出得一日的城，便被抓回衙门去，啧啧啧......你不快些叫我声好哥哥，这事儿我得告诉思归小弟。”
夏安抬手摸向背后，脸上只挤出个谄媚的笑来。
“好......”
“嗯哼~”
猎物放松警惕的一瞬间，夏安甩出铁枪，枪尖几乎贴着方珩的面庞划过，直带下三两根发丝。
“好龙鱼！你受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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