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如何?”

那掌柜讲得口渴,兀自扯了张椅过来坐下,给二人添了些茶,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大约是有个一年的光景,去年也是夏天来着,她家娃儿便不知生了什么怪病,整日恹恹的,身子突然便垮了,再便说是她男人,为了给孩子治病,就跑到人金家府上去偷什么宝贝,叫什么......石什么花来的,结果被人抓个正着,扭去报了官。孩子自是没救得回来,她男人给关了没一个月,莫名其妙也死在了牢里,说是自己上吊的,嘿,你瞅瞅。”

“再往后她便成了这般模样?”

“是,原本她也是惨,只是人金家放粮食给她们,她男人还要去偷人家东西,这事儿传出来,多少也不好听。再有人可怜她,予她些吃的用的,她也不去用,只见面就要夺得人家孩子去,如此一来,惨则惨矣,大伙儿也都厌了她,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的名字也便成了鬼婆。”

二人听罢,心里头憋屈得紧,却也讲不出甚么话来,一家子时运不济,总归怪不到些人情法理上去。

便在这时,由打街上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抬眼再去瞧,打头儿的是两挂红底儿的招子,旗面儿上绣着个硕大的“金”。后随粮车轿撵,轿上乘着位身着青金花袍,滇紫发冠的青年,粮车中自是花白的米面。一行人吹吹打打,百姓中总有穿得朴素些的,这会儿争先恐后向前涌着,嘴里头满是热烈的呼喊。

“金家派粮食咯,哎,金家老爷派粮食咯!”

一片哄闹中,那疯鬼婆似是听着些甚么可怖的话语似的,她有了反应,没去跟着抢粮,口中只嗫嚅了些甚么,眼神定定的,猛然再抬起头来。竟是冲进人群去,一把将那粮车掀了个底儿吊。

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稍稍定了这片刻的工夫,疯鬼婆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使劲儿舞着手,口里面“呜,呜”的呼着。推着粮车的随从率先反应过来,撸起了袖子正要上前,那青年回过头来瞧着,此时只摆个手势,止住他们的动作。

比随从们更为愤怒的,便是围成圈儿的人群,此刻晚饭遭了殃,他们只将满腔的怒火撒在了罪魁祸首的身上,抡起拳头,绷起脚面,一齐涌向了疯鬼婆身侧。

“呜,别吃......别吃。”

“你这贱骨头,催命鬼,克死你丈夫孩子,他们没得吃,你还要教我们没得吃!打死你!打死你!”

连串的拳脚印在疯鬼婆消瘦的身上,恍惚便能听得轻微的骨骼断裂之声,她只勉力挣扎着,嘴里不住的嘟囔着。

“别吃......别吃......”

不知是谁的嘴角轻微的勾了起来。

“住手!”

忽而听得空中传来一声爆喝,便是在如此杂乱的环境,这声音也清楚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震得众人耳畔嗡嗡直响。红衣少女没动铁枪,那玩意儿太显眼,她只催得阵掌风出来,击在地上,直将众人炸退了数步,翻身翩然落于人群之中,抬手护住身后的疯鬼婆。

那青年惊异了片刻,只挥挥手,示意仆从落下轿来,他略微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摆,立起身子,缓步靠上前来,冲夏安拱了拱手。

“不知阁下是哪路的能人?这疯婆子阻我放粮济民,阁下又因何要护着她?”

夏安扭过头来,清冷的目光,姣好的脸蛋,只瞧得他心中一颤,不自觉吞了下口水。

“我姓沃,叫我沃娘便好。”

夏安眼珠滴溜溜一转,随口答出,那青年瞧她瞧的眼都直了,也没多加思索,又是朝她施出一礼。

“便是沃娘姑娘了,失敬,失敬。”

“乖,你娘便是了,从未见过如此蠢笨之人。”

身边的仆从几乎要憋不住笑,这青年回过神来,瞪了眼身边的仆众,脸上已是带了几分阴郁。

“在下与姑娘素未谋面,姑娘为何却要出言讥讽?姑娘一味的护着这疯婆子,坏了规矩,今儿这事若是不给大伙儿个交代,咱清平城的百姓可不答应。”

“对!不答应!”

没抢着粮的百姓一阵起哄,夏安也没再理,只冲楼上的方珩招了招手。

正巧满桌的菜吃不完,方珩早都包好了,又找掌柜的要了许多饼子之类,这会儿一并送了下楼来。

“诸位且将这些吃食取了去,便算是我请的,这婆子且疯得很,大伙儿别去与她计较,快返得家去罢。”

有饭吃,百姓们便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何况这吃食比米面要丰盛上许多。人群凑将上来,领了食包便自散去,那青年瞧见人群散得快,也再没坐轿撵,他又深深剜了夏安一眼,只招呼着仆从快步的离开。不过多时,附近的人群已是散的干干净净。

那疯鬼婆好似有些害怕二人似的,夏安正想与她搭话,她却朝后跌出两步,拖着条伤腿径自跑得远了。

“哎!”夏安撇撇嘴,转头捶了下方珩肩膀:“这事,你怎么瞧?”

刚才两人在二楼观着,那青年的一举一动,和那疯鬼婆嘴里嘟囔的几句疯话,全都被两人瞧进眼,听得耳去。

“那人瞧着便是掌柜口中的金家人了,却不知是当家的,还是个浮面儿的少爷,只是他心思深沉,便不说是坏人,也绝非什么善类。掌柜的故事讲的溜,如今瞧来,却也未必全然似他所说。耳听未必为虚,眼见也未必是实,咱们初来此处,不知晓其中因由,只少做妄动为妙。”

夏安眯着眼瞧了他一会儿:“你不会是想开溜吧?”

方珩扯了个无奈的表情:“我怎会有那般冷血,圣贤书不是白读的,这事儿叫咱遇上了,总该管管,只别认错是非曲直,冤枉了好人便是。今夜咱先歇下,你且等我探探。”

夏安撇撇嘴,语气之中全是不满:“那姓金的定不是甚么好鸟,他瞧我的眼神,色眯眯的。你且快些去探,探得他做得糟烂事儿,我好早些阉了他去。”

二人并肩上楼,各自梳洗休憩不谈。

直至入夜许久,约莫已是到了子时,门外房板突兀传来些轻微的响动。

一根苇杆戳破窗棂纸,先是探入方珩房门,吹出道道烟气来。屋内静得要命,没发出一点声响。

窗外几道黑影闪过,依葫芦画瓢,复又对着夏安房内吹出迷烟,领头一人侧耳上去,没听得响动,他只悄悄向身后黑影比出手势,抬臂轻推开了门框。

“成了!”

几人鱼贯而入,却当即被眼前情境吓了一跳。榻上空无一物,正待迈步左右去寻,眼前却突兀变得漆黑一片,失了神似的,一连串倒在了地上。

“好杀才,当真犯到姑奶奶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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